苏锦业的语气,辨不出是难过还是害怕还是欣喜,也或许,是无为惨杂吧。
白姨娘当年被发配边疆的时候,苏锦业应该已经开始记事了,少说也有五六岁了,他对自己的生母是有记忆,有记忆便少不得思念,只是他的性子懦弱,就算是思念也不定会表现出来,以前的他,在苏府过的多么小心翼翼。
当年的事情,随着苏家闹鬼的事情越穿越神,许绣忆渐渐的也了解了一些。
苏锦业的生母白芳原本是苏家老太太苏何氏的陪嫁丫鬟,苏家老太太嫁入苏府三年半内,连着怀了两胎,生的都是女儿,苏老爷一心想要个儿子,所以有意要纳妾,并且在外头和一个还俗的尼姑好上了。
连着几个月苏家老爷都夜不归宿,偏生那时候苏家老祖宗还在,对于苏家老爷在外头养了外室也算是默认的,苏家老太太对此束手无策,结果某一日假装身子不适让苏家老爷回来,给苏家老爷茶水里下了药,就把贴身的婢女送到了苏老爷的穿上。
结果可想而知,白芳怀上了,而苏老爷在外头养着的还俗尼姑又不小心渡江溺毙了,所以苏老爷一颗心思又收了回来扑在了白芳身上,在苏家老太太的首肯下,纳了白芳为妾。
之后的事情,听到的版本却不大一样。
有说是白芳主动把两个亲妹妹引荐给的苏老爷,也有人说是苏家人上门来看望生了苏锦业坐月子的白芳的时候,苏老爷看上了苏家的两个闺女。
反正众说纷纭,结局无非是苏家老爷又连着纳了两房妻妾,并且在两年内,这两个妻妾也怀上了孩子。
一年后,苏家二爷和那个上吊死了三姑娘差了四个月出生,苏家老爷再得一子,欢喜不已,母凭子贵,三个白姨娘在苏家也是得尽宠爱,直到又是几年后的某一日苏家***饭菜里被下了剧毒,查出来结果是三姐妹合谋要杀害她谋位。
因着苏何氏娘家也是有些脸面的大人家,这件事在苏何氏娘家的强烈要求下给报了官, 之后的便是那谁人都知道的三个姨娘被充为军妓发配了边疆,至于死活,如今早无人知道。
不过看来这苏锦业的母亲应该是死了。
许绣忆不知道苏锦业的心情,可是若是换了身份来想想,原本至少怀揣着母亲或许在哪个地方好好活着的信念,如今这信念却碎了。
即便那时候年纪还小,对母亲没有太多的记忆,但是母子连心,这是距离和时间所割不断的情感。
许绣忆倒是奇怪,若是真是白芳的魂魄回来了,为何一心只想着报复,没想要来看看自己的儿子呢。
她正奇怪间,苏锦艺苦涩一笑,坐了下来,一手握着个水杯:“我就知道娘会回来的,娘当年是给冤枉的。”
“什么意思?”
“我同你说,你便是要去告诉锦源也随便,这一口气的我也憋了许多年了,我无能,什么都不能为我娘做,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押上囚车受人辱骂,如今和我娘阴阳两隔,她回来了却不肯来看我,想来是觉得我无能不能替她伸冤所以不想认我这个儿子吧!”
他微一停顿,语气越发的苦涩,看着许绣忆的时候,眼眶甚至一片通红:“那毒药,是母亲自己给自己下,你信吗?我亲耳听见,我回去告诉我娘,我娘急的眼圈都红了,找了我两个姨商量,结果三人约定一起去告诉我爹,只是那日我爹爹却凑巧不在家,三个人扑了空, 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
“自己下的!”许绣忆大惊失色。
苏锦业自嘲一声:“这些年,我认贼做母,只是怕哪日她也这样对付我,娶了你嫂有了晴丫头后,我更是不敢再提当年事,只想将这些事都烂在肚子里,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谁都不会相信我说的话。”
许绣忆静默在那,却不知道苏李氏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如今满目通红身子微微颤抖的站在那,苏锦业大惊,苏李氏忽然扑过来,窝在苏锦业怀中就痛哭起来:“为什么不早早告诉我,至少也让我分担你内心里的苦。”
苏锦业僵在了那,缓缓抬起手,拍了拍苏李氏的后背:“告诉你又能如何,只会徒增了你的痛苦,所以我不愿意纳妾,一辈子我只要你和晴丫头就够了。”
他母亲是个妾侍,下场落的那样凄惨,连带着他也悲苦了一世,所以他对纳妾之事才如此坚决与反感。
许绣忆是理解他的。
许绣忆也是相信他的,苏锦业的眼睛不会说谎,而苏家老太太许绣忆却是绝对相信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若非然,她何苦这样惧怕白芳的鬼魂。
只是这样的一个惊天消息,却叫许绣忆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应对,和苏锦源说给白芳翻案,可是苏锦业说的对,谁会相信呢。
这种事,大约只有苏家老太太自己亲口承认才会有人相信,可是那苏家老太太会亲口承认吗?显然也是不可能的,便是被白芳的鬼魂折磨不堪,她都不许人提当年的事情。
许绣忆从保宁堂二部离开,却没有去保宁堂,信步一个人走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安承少家门口。
回京三天了,安承少和武墨也该回来了吧?
很想念他。
她举步上前,敲门,有人来开门,是吕青,见到许绣忆,一脸欢喜:“苏三奶奶,你怎么来了?”
“你家爷回来了吗?”
“刚回来,在换衣裳呢,我这就去通报。”
他对许绣忆客客气气的,倒不知道是不是知道许绣忆和安承少的关系。
不过听他喊她一句苏三奶奶,大约不一定知道。
少卿,吕青出来,身后是安承少。
他身着了一袭铁青色的长衫,长发披在身后,几日不见他似乎瘦了一些,大约是路上车马劳顿折腾的,见到许绣忆,他眼底满是柔光,对吕青道:“看茶。”
吕青应了一声下去,他见吕青走远,几步上来将许绣忆紧紧纳入怀中:“绣儿。”
“恩!”她也伸手抱了她,将一腔相思都化作了一个温暖的拥抱。
“我刚进京,正在洗却一身风尘你就来了,我们这算是心有灵犀吗?”
他笑道。
许绣忆此刻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说不上为何,只是觉得苏锦业的话沉沉的压在她心头,她不能告诉苏锦源甚至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但是憋着委实难受,她唯一能告诉的人,似乎就只剩下安承少了。
“承少,苏家闹鬼了。”
安承少一惊:“闹鬼,是不是又是我们上次那样故弄玄虚?”
“这次好像挺真的,我亲眼见过,而且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也让人不得不信。”
她是无神论者,可是这种事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她原先不信所以觉得这种鬼怪乱力的事情都是人为而已,可是接二连三的几桩事情后,她倒是不得不信了。
至少那个翡翠玉镯为何会突然凭空从帐子上掉下来,若非有鬼怪乱力作祟,这怎么可能做到。
安承少却是一副不信的模样:“这世哪里有什么鬼神之说,是不是那苏家上吊的三姑娘房间里又溜进去什么人了?”
“这次不是三姑娘。”
“那是谁?”安承少问。
许绣忆凝重的吐了一口气:“叫白芳,是我大哥的生母。”
“……”
安承少一阵静默。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很玄乎,显示家里人接二连三看到个人影飘来飘去,然后是我母亲夜半三更忽然被搬运到了我们房门口,关键那天晚上又很多人看着她守着她,结果那些人都说午夜困顿的很,居然都睡着了,然后是她的帐子上,忽然凭空掉下来一个翡翠镯子,她看到后就吓晕了,我问了我大哥,那镯子是他娘亲生下他有功劳,我们家老爷赏赐的。”
“听着倒真是玄乎。”
安承少眉头拧着。
“恩,是玄乎,有件事,更让我纠结。”
“怎么了?”
“我方才和我大哥聊天,才知原来当年她娘亲等被判了谋杀罪,都是被人冤枉的,而那个冤枉他娘亲的人,正是苏锦源的母亲自己。”
许绣忆一席话,安承少大吃一惊:“还有这种事。”
“恩,我大哥说他亲耳听见苏家老太太吩咐厨房字啊膳食里下药,三姊妹知道后也曾找苏老爷求助,可是苏老爷当日偏偏不在。”
“看样子应该是有人有意支开。”
“我猜也是,你说我该怎么办?”许绣忆将安承少当作个能够商量的人,安承少凝眉沉思了会儿,说的是和苏锦艺一样的话。
“如今便是要翻案,只逛靠你大哥一个人也无人会相信,更多人甚至会觉得是他生母鬼魂教唆他这样做。”
“大哥也这么说,只是这件事既叫我知道了,我难道也要装作一无所知,烂在肚子里?”
“若你大哥所言非虚,杀人是要偿命的,苏老太太当年污蔑之举,算是间接导致了你大哥等人的母亲受尽苦楚,甚至现在可能已经殒命,苏家老太太这等同杀人罪,罪当偿命,只是要让人相信,也只能让她自己亲口说。”
许绣忆倒是没想过杀人偿命之类的,只是觉得生活之于苏锦艺他母亲有太多的不公平。
安承少说是她何尝没有想过,只是--
“老太太绝口不许别人提起当年的事情,她自己更是守口如瓶,便是被吓坏的时候都是喊当年是你罪有应得,你回来找我做什么,我猜她这些年是自我催眠了。”
“自我催眠?”
这个新鲜词在现代算是不难理解,无非就是说人通过自己的思维资源,进行自我强化、自我教育和自我治疗。
所谓妄想症,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自我催眠的一种,觉得这件事存在过,发生过,在这样进行,并且一定是这样进行的,若是这种自我催眠达到一定的强度,就会到达深度自我催眠的层次,以为自己所想的所认为的这件事,必定是成立的。
“苏家老太太自我催眠,当年的事情或许是她自己给自己下毒污蔑了三姊妹,可是她这些年却不断的告诉自己是三姊妹要下毒还她这三姊妹是罪有应得。她长期被这种意识所笼罩,现在就算被白芳的鬼魂吓的不轻,依旧觉得当年白芳三姊妹是罪有应得。”
许绣忆将自我催眠的意思用简单的法子告诉了安承少。
安承少聪慧,一点就通,问道:“那要如何破了她的自我催眠?”
这就有些难,当年在她那个时代,某邪教组织组织教徒焚身自杀,自我催眠的力度之强可以到达这等地步。
不过也不是没办法。
许绣忆念大学的时候选修课学的就是心理学,从某种意义上来,自我催眠是自己引导自己进去一个完全不存在或者完全按照自己喜好营造的空间里,若是将当日的往事重演,把这空间打碎,通过刺激,或许就会还原当年的事实。
不过这显然是做不到的。
白芳等人已经死了,当年的事情无法还原。
“我一时也不知道,不过苏家老太太长此被惊吓下去,恐怕也会被活活吓死,她本就十分害怕鬼神,想我们那三姑娘,她几乎每年都要做一场法事镇压。这次她接二连三的收到惊吓,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这几日高烧不断,胡话连连,甚至惊厥了很多次,若说是报应,这大约就是报应吧。”
“人在做,天在看,你不用心烦这些事,若是她真的做了亏心事,总有人收拾她的,便是别人不收拾她,老天爷会收拾她。”
许绣忆想到安承少和苏家似也有解不开的仇怨,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承少,你实话告诉我,这下鬼怪之事,不是你弄的吧?”
安承少眼神十分的诚恳:“我发誓不是我做的,我答应过你给你一年时间,一年内我不会动苏家分毫,你信不过我吗?”
看着他几分受伤的表情,许绣忆才知道自己是问了一个多么傻的问题,忙道:“我相信。”
若真是安承少,她说苏家闹鬼了的时候,他的表情也不会那样吃惊的,那吃惊可不是装出来的。
“你害怕吗?”他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担心的问道,他怕那鬼神怪力吓到了许绣忆和他们的孩子。
许绣忆摇摇头:“我原本也不是十分相信,只信二分,就算真是鬼神,正面撞见了我也不怕,我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他轻轻一笑,讲她拥入怀中:“恩,就算真是苏锦艺的母亲,也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呵呵,对啊,毕竟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也应该知道我生不是苏家的人,死也不是苏家的鬼。”
“那你是谁家的?”他问。
她抬起头看着他:“你猜。”
眼底几分狡黠。
他轻笑一声,吻她的额头:“你生生世世,都是我安承少的人。”
“咳咳,咳咳,爷,茶。”
吕青的出现,可谓不合时宜,不过看来吕青也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安承少几分恼的看了吕青一眼:“放那,去把我房间收拾了。”
“爷,要收拾多久?”
吕青语气里,几分调皮。
“收拾到我让你出来为止。”
“好嘞,得令。”
吕青活活泼泼的应了一句,对许绣忆大大的裂开了一个笑容,转身又消失在了两人视线。
许绣忆看着安承少:“吕青知道了?”
“不必要瞒着他。”
“呵,吕红呢,怎不见?”
“她在关外,我那里头有些事情需要她看着。”
“什么事情?”
“关外的拓跋家族你可听说过?”
“拓跋家族,就是那个有自己小部落,生意做的甚大,在京城里也有一家羊肉庄的拓跋家族?”
安承少点点头,笑道:“他可在帮你。”
“帮我?”许绣忆不明白。
安承少笑道:“他暗中处处给我使绊,黄了我好几单生意,你说是不是在帮你,所以若是下次见到,你倒是要和他说一句谢谢呢。”
“呵呵,倒也是。”生意黄了,他倒还有这个好心情,许绣忆看着他,关心问道,“那你不反击吗?”
“他成不了气候,便叫他闹腾闹腾,我自有打算,你知道的,鸡鸭牛羊都要养肥了再宰,我就当养着吧。”
“呵呵,你小心点,这拓跋家听说在草原上势力很大。”
“你担心我呢?”
许绣忆不否认:“你是我孩子的爹。”
“其他呢?”
“其他?”她故作不解,“应该有其他吗?”
他猛然俯下身,咬住了她的唇,带着几分惩罚,含糊道:“那我就提醒提醒你。”
那是一个冗长的吻,吻到许绣忆差点窒息,终于投了降,躲开他席卷的唇齿,吐气如兰:“我想起来了,还有,你是我男人。”
他性感的薄唇,勾起了一个满意的笑,阳光下,那笑意就像是开的灿烂的向日葵,暖的许绣忆的心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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