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带傲娇的徐璈高举离家出走的大旗阔步而出,徒留下桑枝夏一人在原地凌乱。
小夫妻的私密话没人听清,徐二婶抬头触及到桑枝夏脸上的微妙,好笑道:“夏夏你这是怎么了?”
“徐璈好不容易给你攒的这些,你还不赶紧过来瞧瞧?”
桑枝夏勉强回神,看着银闪闪的狐皮心头火热,又难免局促:“这皮子是不是有点儿太贵重了。”
上好的银狐皮,就算是不拿出去卖,在如今的徐家也不是可多得的好东西。
老太太连三尺寻常粗布都舍不得往她手里分,见这样的好东西全到了她的手里,那还不抓紧机会就往翻天的地步闹?
可这是徐璈特意给她攒的……
见她面色挣扎,徐二婶打趣道:“是有些贵重,那你舍得把徐璈给你花的心思,往别人的手里分?”
“我……”
桑枝夏舌头打结似的没了下一句,脑瓜里循环转的只剩下一句:不分不分!坚决不分!
她的迟疑惹得许文秀失声而笑。
“她二婶明知夏夏面皮薄,你还逗她做什么?”
许文秀也有些意外徐璈私底下花的心思,可还是尽可能地柔了语气说:“璈儿说你刚嫁入徐家就吃了苦头,仔细论起来聘礼嫁妆一分都不曾沾手,说到底是对不住你。”
“他既是有这份儿补偿的心思,你安心受着就是,没人会说什么。”
这是徐璈自己凭本事弄来的,他说给谁,那就只能是谁的。
她就是再软的骨头,也知道在这种时候绝不能让。
否则自己的儿子儿媳岂不是被人踩在脸上打了?
徐二婶记着桑枝夏的救命之恩,徐三婶念着之前谢姨娘送来的东西,虽有羡慕,倒也不会多言。
许文秀想到什么都想着往徐二叔身上补贴的老太太,难得的硬气十足,甚至还兴致勃勃地拉着桑枝夏说起了大氅的样式。
桑枝夏对此实在是提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说了半天徐三婶撑不住笑了:“大嫂你也别说了,我看夏夏这架势比谁都迷糊,说半天她只怕是也没怎么听明白。”
许文秀无奈道:“罢了,你既是不清楚,那我们就看着给你做?”
桑枝夏耳根有些发烫:“婆婆和婶婶手上都还有绣庄的活儿呢,要不还是……”
“你自己来是决计不行的。”
徐二婶一副我早就看透你的了然,幽幽地说:“糟践好东西是要遭雷劈的。”
“你歇着吧,没事儿就去做饭,接着熏腊肉也挺好。”
桑枝夏无言以对地张了张嘴,然后就被扔下了。
显而易见,在场的手艺人没有一个信得过她。
桑枝夏失言半响摇头轻笑,揭开蒸笼往嘴里塞了个热乎乎的馒头,招呼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几小只:“走,咱们接着熏肉去!”
熏肉的同时她手上也没闲着。
徐明阳等人在埋头练大字,桑枝夏则是继续用自己一手独特的狗刨字体,默写脑中学过的东西。
关于暖棚的搭建维护,粮种泡发后撒种育苗,以及关于产量的预估和土地的最大利用化……
她写得入神,时不时挪出几分心神往灶里加一些柏枝,以至于连酒醒的老爷子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身后都没察觉。
老爷子低头看着爬满纸页的狗刨字体,两朝元老陷入了莫名的沉思。
“璈儿媳妇。”
桑枝夏茫然地:“啊?”
老爷子一脸难以言表地挣扎,接过她手里的纸仔细看了一圈,口吻艰涩:“想法很是不错,内容记载也算全面,只是……”
他不愧是能在朝堂中翻云覆雨大半辈子的人,斟酌半晌后没给出任何评价,只是柔和慈爱地说:“我给嫣然描了本字帖,你往后每日抽出半个时辰跟着练一练吧。”
徐家没出过一手狗刨如此拿不出手的人。
孙媳妇也不可以。
老爷子看着桑枝夏呆滞的脸,笑得越发慈爱。
“你每日还有别的琐事要做,璈儿幼时的标准对你而言过于苛刻,每日就跟嫣然和明阳他们一样,大字三篇,临摹完了每日傍晚跟他们一起拿来给我。”
“你先用嫣然的字帖练几日,我会让璈儿抽空给你单独再临一本字帖,练字十日一休,有不妥之处加练,三篇翻作六篇。”
“很好,就这么定了。”
老爷子说完心满意足地走了,桑枝夏坐在自己的小凳子上,表情魔幻。
困于大字之苦的徐明阳和徐明煦脑袋挨着脑袋,看向她的眼神满是同情:“大嫂,你怎么也被祖父逮住了?”
徐嫣然小大人似的叹气:“大嫂你看,我就说被祖父逮住你会被罚抄的。”
她一开始就提醒桑枝夏了!
桑枝夏不信!
桑枝夏欲哭无泪地说:“我也没想到啊……”
谁知道老爷子忙成这样儿了,还能分得出心思关注她的狗刨字?
徐嫣然忍着笑张开胳膊抱她:“没事儿啦,你只是抄字帖,都不用背书和跟大哥习武。”
“这么一想,你的课业比我们轻多啦!”
徐明阳用力点头:“对啊,背书比抄大字还累呢,祖父对你可真好!”
三岁的徐明煦也不喜欢抄字帖。
他把小脑袋搭在桑枝夏的膝盖上,肉乎乎的小脸上都是愁苦:“大嫂跟我们一样命苦。”
村里的小孩儿都只是玩儿的,他们不行!
桑枝夏没想到被老爷子一次抓包会让几小只滋生出了同窗情,哑然片刻呐呐道:“听你们这么说,那我的待遇还是不错的。”
起码老爷子没抓她去背四书五经,也不提女德女训。
要是说那种东西,她更……
“璈儿媳妇。”
桑枝夏被鞭子抽了一下似的打了个激灵,连忙站起来挤出笑说:“祖父,怎么了?”
去而复返的老爷子背着手说:“你跟我过来。”
桑枝夏脚底发飘心里没底地跟着去了。
堂屋里,老爷子随口问了几个问题,桑枝夏沉默很久很久,嘴皮子上下打了半天架,最后勉强只背出了论语的前六句。
这回沉默的人换成了老爷子。
桑枝夏对上老人家一言难尽的目光,悲伤逆流如河。
谁懂啊?
女博士秒变古籍盲流啊!
在她极为忐忑的目光中,老爷子缓缓呼出一口气,扶额说:“你今年才十六。”
“在家时不曾读过书吗?”
桑枝夏反手朝着无良渣爹的头顶甩锅:“在家时父亲和嫡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故而识字和读的杂书都是姨娘设法找来的,不曾好生入过学堂。”
老爷子微怔一刹,脱口而出的就是一句:“荒谬。”
“人活在世,当读书明理,习才修德,求真辩实之道,怎可论男女为差?”
桑枝夏一脸受教低头反思,下一句就听到老爷子说:“你姨娘将你养得很好,只是琢玉不雕则有瑕,小家可任,大任恐有不妥。”
“从今日起,你每日除了三篇大字,晚饭后来找我,我教你读书。”
老爷子看似突发奇想,实则不容拒绝。
桑枝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老黄瓜刷绿漆还能再添一回苦读的乐趣,魂儿在头顶飘,脚在地上摇地出了正屋。
一整天都过得十分恍惚。
徐璈暮色落时到家,听徐明阳说桑枝夏在跟祖父听学,当即一愣。
“听学?”
徐明阳小脑袋上下点出了残影:“是啊,祖父说大嫂往后跟我们一样,每日都要读书练字,而且大嫂学的还比我们学的难多了!”
徐璈唇角无痕一抿,朝着正屋走了过去。
屋子里,老爷子刚结束今日份教学。
他对桑枝夏一点就透的天赋很满意,看到徐璈作势要进来,温声道:“今日就到此,回去吧。”
桑枝夏恭恭敬敬地颔首说是,与徐璈擦肩而过时,眼里都还带着明显的紧张和恍惚。
徐璈想了想转身把门关上,看着若有所思的老爷子轻轻地说:“祖父,枝枝已是这个年岁,为何您还……”
“你说我为何要教她?”
老爷子打断他的话,意味不明地说:“你若是甘心于此山村安然一生,那她会的懂的自然是足够了,可你若心有不甘,她身为你的妻子,身为徐家的长孙媳就不可止步于此。”
“璈儿,我以为你父亲的教训已经足以让你明白,你需要的不是娇养在金丝笼里的娇花,而是可与你并肩挡风雨势均力敌的枕边人。”
“她很聪明,也是个好孩子。”
“但你要明白,她现在做到的这些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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