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向我告辞的功夫都省了?你怎就知李三郎乐意带上你呢?”
吾孝在后面笑骂,却知道那小子跑这么远早听不到了,摇摇头,独自回店里去。
谁知李丹和吾昆都是练过武的人,加上李丹惦记营地里情形,两人脚下走得飞快。吾吉直到大营门口才追上他俩。
将来意一说,李丹便看吾昆:“我无所谓,反正跟着我们就是东跑西颠地受罪,倒难为你这读书人了。
只是……,要看你兄长的意思。父不在,兄为长嘛!你说是不是?”
吾昆听说二弟没意见,猜到他用意。低头想想向李丹抱拳说:
“四弟借贵车队出去游历是好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只是这样一来,要给三郎你添麻烦了!”
“咳,反正是马儿拉车,我有什么麻烦?”李丹开玩笑地说,但马上又板起脸来:
“我队中可行的是军法,要求甚严,四郎能遵守?”
“读书人么,圣人的话都能记住,军法有什么难?三郎放心,我紧紧地跟着你,你说怎样就怎样,绝无二话!”吾吉挺起胸膛说。
这个话不能完全让李丹满意,但想吾吉没有军旅经验,能说出这样话来已是不易,便不再废话。
叫他赶紧回去收拾两身换洗衣物,带上被子、雨伞和蓑衣,明早寅时到西市街“温家客栈”找麻九汇合。
吾吉一蹦三尺,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李丹看他的样子在后头嘀咕了句:“真是个
孩子!”结果回头见吾昆憋不住地笑,才醒悟自己比人家也就大两个月而已。
各县的夫子队都集结在这座大营里,草草用木栅做成的营门一打开,里面的嘈杂和混乱扑面而来。
守营门的是行军司的兵,已经知道这个李三郎和自家百户的关系不错,赶紧有人带着引他到自家小队扎营的地方。
那小旗边走边赞:“头回见夫子队这么齐整的,居然知道围车阵、扎篱笆。公子您一看就是有大本事的人,将来必是公侯将相的福分!”
李丹哈哈大笑,说借你吉言。到营地赏了他一块碎银子。小旗乐得小眼睛挤成一条缝。
“公子您太客气,明天咱们一起出发,路上有事您尽管招呼窦三儿,小的义不容辞!”
说完屁颠颠地走了。李丹这才抬眼,开始仔细打量自家的营地。
战兵属于战兵营,各县派来的夫役属于辎重营。这地方叫西山营,本就是个四面环山的大校场。
因为宣宗皇帝三年起设万年行都司,常年监视矿区并为浙江提供备倭兵。
校场边缘靠山脚,建有整齐排列的营房,驻有一千八百余卫所轮替上值的军卒。
但这次护卫辎重营和他们大部分人无关,辎重营外自有个小营,安安静静鸦雀无声,那是负责护卫的三百兵士。
刚才那窦三儿和他手下都属于这个小营,据那家伙说带队官姓盛,是个出身北地的百户。
相比之下这辎重营就显出老
百姓和军伍之间的差别了,营地里乱哄哄尘土飞扬。呼亲唤友的,大家吵嚷的,嬉笑怒骂的……。
各县来的人自然挤成一处,也没个正型就那么倚靠、围坐在火塘或躺倒在别人脚边,倒是热闹,却毫无组织可言。
在这之间独独有个异类,就是李丹这队人。
不但不吵闹、不乱走动,而且用大小车辆围了大半圈,剩下的部分用篱笆里外围了两道,木盾做门,门后左右各站一名持竹枪的守卫,带队伍长挎着刀站在二道门后。
往来的人打量着,却不敢靠近。李丹看这架势心想顾大和杨乙做不来,估计是麻九的主意和安排。
正想着,伍长挥手说了句什么,两道门先后打开,李丹走进二道门,见麻九同什长们已经在迎接,齐声抱拳道:“恭迎队率回营。”
李丹含笑点点头,说:“阿毛带回来的文书都看了吧?明早卯时出发,大家抓紧时间吃饭、休息,寅初起身。”众人应了散去。
李丹同麻九、顾大及杨乙四人来到自己帐前,围着席地而坐。
杨乙告诉李丹过九峰黄钦已经归队,李丹点头看向麻九,得知他已经听说了火神庙的事,笑道:“既如此,我不用再讲了。
方才吾昆向我引荐了他两个弟弟,我已和吾家二郎谈妥供应粮草事宜,所以九叔不必再留此地,留下两位兄弟和吾二郎往来便可。
你明早等到吾三郎之后便带他和其余三人归队
,做我的副率。我亲带的那什人就交给你了。”
“那,三郎身边岂不是无人了?”麻九有些担心。
李丹摆摆手:“你忘了,我身边有陈三郎、书生、黑炭团和巴师爷。哦,还有过九峰和明早你带来的吾三郎哩,人是够用的。”
麻九这才放心了。李丹问顾大和杨乙:“你们可曾看见赵丞带的那队人了?”
“他们在咱们隔壁哩。”顾大用手一指,气愤愤道:“南城那伙子牛气得很,咱们搭营寨也不来搭把手,都是一个县的乡亲,这样做也不怕让别县的笑话!”
“有人想帮的,可被赵丞叫回去骂了,其他人就不敢再如何。”
杨乙冷笑:“反正,我看南城也未见得就是铁板一块!有几个人,譬如宋九一、秦酒户、谢豹子,我看那神情都不大服赵丞那厮。”
“嘿嘿,不是铁板一块就对了。赵丞那狐假虎威的,没了将军和赵三在跟前,他还能耍出多少威风?”
李丹说完偏头想想,仰脸感受了下风向,点点头说:“等会儿叫火兵们煮肉汤、烤胡饼吃,我倒看看那队的成色如何。”
三人楞了下,转眼就想明白关窍,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
话说赵丞带的那队人正吃干粮,喝的是打来的泉水,嚼的是自家的炒米。
忽然闻到一股其妙香味飘来,若有若无,似是……肉味。
众人莫名其妙,猜想难道是那位知府老爷家的公子在吃好的?
于是就有人
叹息没有生在官宦家、命苦等等。听得宋九一不耐,喝叫闭嘴。
这时谢豹子悄悄凑过来道:“老宋,那小子一人哪吃得了许多?等天黑,我们过去看看能不能捞些回来,如何?”
“豹子,你就这出息?好歹你现在也是伍长……。”宋九一撇嘴道。
“伍长怎了?伍长也不给肉吃。你看人家隔壁的,伍长可以挎刀哩!咱啥也没有,就算你老宋是个什长又如何?”
原来南城的偷看李丹练兵之后回去报告,赵家别的不学或者不愿意学,这伍、什的管理倒引进了。
谢豹子正磨叽,另一个伍长秦酒户凑过来:“两位哥哥,这、这啥味道?香得邪乎,我老远就闻见了。
你们谁知道他家煮肉干啥?里面放的什么东西?唉呀,这馋人的,像是百爪挠心。
要是热乎乎来一碗,再配上我家的桃花酒,那就妙极了!”
谢豹子恼火地推他一把:“去、去,人家这里自说话,你来搅什么?没的又把老子口水引出来了!”
正说着,忽听隔壁营里有人“铛铛”地敲打着喊:“开饭啦,第六什的兄弟们先来,列队、列队!第五什跟上!
每人一碗汤菜、两个肉夹馍,都不要急……!”
这边三个人全愣住了,手下人个个伸长脖子往那边看,有人轻声说:“娘诶,他们是所有人都吃肉呵!”
片刻功夫,车阵的两车间隙、车厢底下全是南城小子们的脑袋,个个都想
看清人家那边吃的什么。
终于有人忍不住,大着胆子拉拉对方的衣袖:“兄弟,你们吃的……这叫个什么?”
“肉夹馍。”那人简单回答,嘴却没停。
“这是丹哥儿教火兵做的,胡饼里头塞了卤肉和香菜,咬一口满嘴油。”另一人嘴里满满地告诉他们说。
谢豹子鼻头翕动几下,谄笑着求告:“哥呵,能不能给我一个尝尝?我不白要,咱俩换呗。”
“不换!”对方看看他伸过来的手摇摇头:“我知道你豹子爱吃肉,可你能拿什么换?炒米还是山药?我才不要那东西!”说着做出鄙夷表情来。
谢豹子遭拒,大为羞愤:“嘿,安老二你个狗东西,爷求你还不给脸是吧?”
“姓谢的你做甚?这里可不是你南城。上次踹小爷那脚,现在还青紫着呢。还想吃肉?你做梦!”
那伙计嚷起来,旁边几个同什的听到动静便围拢过来,南城诸人见其中有两三个挂刀的,连忙退散。
不料这时有人喝道:“你们这是做甚?都是同县来的乡亲,有什么不好好说,非要闹将起来?”
宋九一不好意思先跑所以落在最后了,回头一看是那宏升酒店的刘家二郎,熟人。
忙叫:“就是嘛,刘二郎说的是,都是乡亲有什么可闹的?”
说完嘿嘿笑着看刘宏升手里的两个馍,中间夹的肉块红亮油光,香菜碧绿可人。
“不就是两个馍嘛,没什么。”刘宏升大度地递过
来:“老宋也是常来我家照顾生意的,今天我请客。来,拿着!”
“这多不好意思,这、我吃了你的,你不就没有了?”宋九一喜得不知该怎么伸手,还是谢豹子帮他接了过去。
“我是什长,再去领两个便是。”刘宏升笑着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明日就开拔,路上咱们还得彼此照应,哥哥你不要客气!”
宋九一心想都是什长,差别怎么这样大呢?
看人家一身青衣,灰色发巾裹头,布腰围上还挂着口刀,打着整齐的绑腿,小臂上扎着臂缚(用带子缠住小臂及衣袖),看着那么地精神。
心里叹息着道了谢,一转头,谢豹子和秦酒户各捧着个肉夹馍正咬,忙叫声“偷吃的贼,好胆!”脱下草鞋朝两人丢去。
豹子和酒户撒腿便跑,宋九一在后头紧追。刘宏升看了微微一笑,拍拍手朝李丹的帐篷走去。
李丹等正围坐着边吃边说笑,见刘宏升走来,听他讲了前后,众人大笑。
李丹说这有个故事叫做“二桃杀三士”,几个人忙请他说说这典故。
李丹给大伙儿讲解一番,众人才刚刚明白,忽然听得隔壁那里沸反盈天。
站起来细听,像是有人哭喊。正莫名间,忽然那安二郎跑来报告:“隔壁在打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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