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我欠他的
看到昆仑奴和彭瘸子来找他的时候,怀玉一点不觉得奇怪。
他料到他们会来。
但还是好奇。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唐家从没把你当成家人看过,你后来出来自立门户也从没想过再回唐家。”
皮肤黝黑发亮的唐奉孝点头,但还是道,“我自出生,唐家上下没把我当唐家人,甚至没把我当人,我被丢弃,是家中一条刚下崽的母狗把被遗弃的我叼到狗窝,我喝狗娘奶活下来的。”
“后来老家主听说后,觉得我命硬,便把我交给残疾老家奴,喝羊娘奶长大的。”
“我有个狗娘一个羊娘,还有个残疾的老家奴养父,”
“那你今天还要来找我给唐奉义帮忙?”
“我欠他的。”
昆仑奴直言。
他在唐家喝狗娘奶羊娘奶,被老家奴抚养长大,唐家甚至不让他姓唐,后来还因随从打猎救下唐奉义父子,老家主看到他的勇武,特意开口,让他那个从没想过要认他的生父,把他安排到唐奉义身边做随从。
自那以后他就成了唐奉义的跟班,但也因此学到了不少东西,骑马射箭刀枪马槊,这些都是唐家打算培养他成为一个优秀的家将,可以忠心护卫唐奉义。
后来唐奉义加入骁果禁军,他以随从身份也去了。
只有离开了灵州,去了长安,去了洛阳,去了江都,他才能感觉摆脱了家族的束缚与压迫,甚至也只有在离开了家族,唐奉义才会对他好些,甚至在他忠心付出后,他有时也会给予他一些关心。
“我在战场上舍身救过他许多次。”
“但他也曾救过我。”
“尤其是江都兵变后,我不愿意留下,私自逃离,被抓,是他替我求情,最后还私放走了我。”
“当初离开的时候,我曾说过我欠他一条命。”
武怀玉拍了拍昆仑奴的肩膀,他的过去一直在纠缠着他,从没有放过他,哪怕他后来也成了朔方的一个小豪强,甚至还攀上了武怀玉这当朝新贵,如今更上层楼,甚至还有个六扇门暗探身份。
可当唐奉义找到他时,他还是没法拒绝。
就如他说的,当年他曾经承诺过,欠他一条命,只要他开口,他一定会偿还,哪怕拿命还。
“看来你心里其实还是很渴望成为真正的唐家人的。”怀玉道。
唐奉孝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反驳,年轻的时候,只想着一心逃离,越远越好。可如今年岁大了,许多心境也发生了变化。
也许就是心底里那抹落叶归根带的念想吧,又或许他内心何尝不想认祖归宗呢。
毕竟那人虽再不好,可他也是他的血脉。
武怀玉没有去评判昆仑奴的想法。
每个人的思想,跟他的境遇经历有关,一个人的过去,造就了他的现在,没有经历他所经历的,又怎么能体会到他的心思呢。
“其实唐奉义现在这结果挺好,难道他还不满意?广州都督府长史,虽不如苏州都督,但他要是安份守已,也能安稳,”
“若是他识时务,那干几年,等到没什么风头了,到时报个病疾请退,混个安稳也是可以的,将来还能有个善终,不也挺好?”
彭瘸子宋江在一边笑,“唐奉义那可是敢弑君的主,这种人喜欢赌,上了赌桌的赌徒有几个能够说随时下来的?
赢了还好,越输越眼红,越想扳本,越不愿意下台。我以前可没少开赌档,各种形形色色的赌徒见的多了,唐奉义那厮,别看胆大,但要说这心智,可远不及昆仑奴。”
唐奉义做为如今灵州唐氏的家主,还是苏州都督,他哪甘愿贬做都督府长史。
“他怎么不亲自来找我?”
武怀玉笑问。
武怀玉在灵州做长史的时候,不仅纳了灵州六大豪门之首的曹家的嫡女曹十三娘为妾,后来还收了韩家的韩七娘为侍姬,之后又纳了唐家的唐六娘为妾。
这个唐六娘,正是唐奉义嫡出女。
当时的灵州经历李道宗薛万彻武怀玉等频繁调整,特别是丘行恭这家伙对韩家的乱砍,导致灵州豪强都有几分人人自危的感觉。
唐奉义虽在外任苏州都督,可听长子说了灵州的巨大变化,最后也同意学曹老爷子,送个嫡女给武怀玉做妾,反正唐奉义儿女多,就算是嫡女也不心疼。
这不过是唐家给武怀玉交的一个投名状。
但武怀玉跟这便宜老丈人还没见过面呢,虽然这次唐奉义也来京朝集,他倒上过门,两次,偏武怀玉都恰好不在,所以他也就跟老武喝了茶,顺便看看女儿也就走了,留下了些礼物。
苏州,江南之地,还是挺富庶的,虽比不得后世的苏杭,但眼下确实也不错,毕竟是都督,管着好几州。
“他请我先来拜见下翼国公,然后约个时间,到时他亲自登门正式拜访。”
“见面就算了,马上过年了,每天忙碌的很,家里也有点乱糟糟的,”武怀玉拒绝了见这个便宜老丈人。
不过好歹纳了人家女儿做妾,武怀玉还是给了点有用建议,“你回去转告一下唐长史,听我句劝,在京就老老实实呆着,尽量不要出门,更不要与当年的旧友见面聚议什么的,也不要想着拜访朝中权贵。
现在低调是最重要的,什么也不要做,就不会犯错。
老老实实等过完年,立即去广州都督府上任长史,到了广州,更要安份守已,该做的事要做,不该管的事不要管,不该说的话更不要乱说,
当然,中原人去岭南,往往水土不服,容易生病,要是生病了呢,就跟都督说一声,安心休养,也不要再过问都督府事务了,”
怀玉说的已经够直白了,你唐奉义是已经上了三十六不忠不义名单的,所以你政治前途已经宣告死亡,你也就不要再瞎折腾了。
如今是大唐,你们这些人,又不是皇帝心腹,背着弑君者的名,也还过了五六年好日子,现在就赶紧夹起尾巴做人。
在广州都督府泡几年病号,低调几年,然后请辞,回灵州安心当个地方豪强去,虽说唐奉义也还年轻,但该退就得退,否则到时你想退都没机会了。
起码如果能够成功身退,那就还能保证唐家子弟们的前途不受太大影响,哪怕必然不会怎么重用,但起码路没被全堵死,几代后这事也就慢慢遗忘了,不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嘛。
你要是不识抬举,到时真被弄个处死,那就牵连家族,可能几代都不得翻身了。
“别跟裴虔通一要作死,记住,不作不会死。”
“我呢,也就言尽于此了,面也不见了,也请唐长史不要上门来,来了也没空见。”
昆仑奴听完,虽有些失望,但也听懂了许多。
武怀玉这是说了真心话。
“谢翼国公。”
“说这些干嘛,”
昆仑奴和彭瘸子,现在也算是充当武家的手套,武怀玉把一些产业交给他们打理,两人也从朔方,开始进军长安。
怀玉邀他们回家坐坐,两人都笑着拒绝了,“我们这等贱样,哪能出入翼国公府。”
一个黑炭昆仑奴似的,一个本来已经死了的侏儒,确实挺扎眼,也很卑贱。
怀玉也就没跟他们再客气,“以后有事情,你可以在西市的芙蕾斯塔酒肆给我留言,那里自会有人通知我,我有时间就约你们到那酒肆见面,顺便说一句,那酒肆是我的,那个美丽的女掌柜,也是我的女人。”
“明白。”两人会心一笑。
骑马去了宣阳坊,结果宅里的裴兴奴、裴玉奴两妾婢不在,一问,竟然是当家大娘子樊玄符今天带着二房的一众媵妾,来坊中姐姐武玉娥家做客,然后顺便就来这大宅转了一圈,看看装修的如何了,过完年能不能搬进来住。
大娘子来了,琵琶女和裴兴奴自然得来拜见。
府里管事说大娘子挺喜欢她们二人的,还特意让裴玉奴弹了首琵琶曲,后来就把她们都事回永兴坊了。
怀玉听后倒也放心,反正也不是背着樊玄符金屋藏娇置别宅妇,也不怕她把人带走让人牙子发卖了,或是直接沉塘栽荷花。
转身回永兴坊。
进坊发现,永兴坊的街巷又铺了一层新河沙,显得十分干街,而且坊里格外的热闹,很多人。
坊中主十字街,比往日摆摊的更多了,卖烤红薯的、煎土豆的、煮玉米的,也有炒板栗的,卖火晶柿子的,卖柿饼的,还有卖烧酒的,卖甑糕的,甚至还有卖烤肉串,卖羊杂汤,一派兴隆的热闹街景。
虽然武怀玉请奏要在长安试行街市,还没得到批复,但永兴坊无疑走到了前面,正式的街铺还没开设,但街上摆摊的很多。
不仅有卖各种吃食,甚至有卖针头线脑、衣服布料、油盐酱醋等各种生活日用品了。
很有活力。
到了翼国公府附近,才发现原来坊里这么多人,大部份都奔翼国公府来的,许多人在翼国公府这排队。
“好多是来拜见的。”
“其中不少是进京赶考的士子,想在科举考试前,给阿郎投献干谒诗,若能得长安有名的边塞诗宗师点评称赞,那就能一朝扬名,到时科举考试录取机会大大增加。”
听到家将这话,武怀玉也愣住,看来他武怀玉如今真正算是成为大唐顶级新贵了,底蕴自然不如那些老牌门阀旧士族,但却也成了许多寒门庶族出身的人想要投靠的对象。
武怀玉看着家门口排着的长队,自他纳妾那天开始,这家门口天天让人堵着了。
“现在每天收到的拜贴和干谒诗,都得装上半屋子,堆都没地堆了。”
武怀玉听了也疼痛,这么多人拜访、干谒,他武怀玉也不可能都一一观看甚至点评啊。
“请我的国官府官幕僚宾客们,有空的时候都帮忙整理一下,尤其是那些干谒诗,都给看看,其中确有才华较好的,整理出来,到时拿给我看看。”
“还有,不管谁来投贴拜访,一定要客气,尤其是不得索要门包礼物等。”
怀玉一边吩咐着,一边越过这长长队伍,进入武家。
虽然许多人想要上前谒见,但武怀玉如今身份,出行都是前呼后拥,大群的防閤、仗身、亲事、部曲、幕僚,想靠近也不可能。
特别是武怀玉经历过几次刺杀后,现在也不敢太过随意。
等他进了府,人群的骚动才慢慢平复下来,好多人遗憾没能跟翼国公说上话。
队伍里,李义府看着已经消失的武怀玉背影,心中也不免失落,但他还是没气馁,
一天不行,那就两天,一月不行,那就两月。
他相信只要有锲而不舍的精神,总能成功。
一连几日,李义府都是坊门一开,就赶来排队,就算排队许久,最终也不过是将拜贴、干谒诗卷在门房登记,连门都进不去,他还是在坚持。
武家还是不错的,每天还会准备好热乎的汤饼和羊杂汤给大家喝。
排队等候的时候,也会有报童过来叫卖京报,或是出售武青阳诗集,又或是虬髯客传、西厢记、聊斋等京报连载小说的集结单行本。
还有不少小贩卖过来推车卖小吃零食、热汤什么的。
甚至现在武家门口,还成了长安士子们交际的极佳场所,天南地北的士子们在这相互认识,互相交流,排队交完干谒诗,还能领到一张武家版印的小卷子,上面一般都是几首诗,内容也各不相同,有不少版本的,都是翼国公的诗作。
虽是雕版所印,可上面的字体,据说都是翼国公亲笔写的版,然后雕匠刻版印刷,因此印出来后,也相当于是翼国公字体。
武体雄劲,瘦金灵动,不少士子因为这诗和字,甚至每天来打卡报道,排半天长队,就为吃一碗翼国公府羊杂汤,再来碗汤饼,或是几个热腾萱软的蒸饼,然后再领一张诗卷。
甚至士子们还会互相交换手中领到的诗卷,想要集齐不同的版诗,搞的好不热闹。
李义府倒有些不太相同,他每天早早来,也吃羊杂汤蒸饼也领诗卷,但他坚持每天都会给翼国公投一张新的行卷,上面都是与之前所投不相同的诗赋文章,全是他用心所作。
一天一份,完全不带重样的。
今天是诗,明天可能是赋,后天可能是策,有时则是书法作品,有时是绘画,反正极为用心。
他相信,总有一天,他的这些干谒行卷,能从一众俗作之中,脱颖而出的。
“让让,新鲜的羊杂汤来了,热腾腾的蒸饼来了。”
武家仆人又推出羊汤、蒸饼来发了,全是免费发放,不间断的在发,李义府惊叹于武家的豪气,也佩服他们的那份礼貌,估计这也是全长安独一家了。
别的权贵家他也去拜访干谒过,有的不是对你爱搭不理,有的就是门房仆人直接管你要好处,否则你的行卷他们都不接。
唯有武家,如此热闹,这般大方。
果然能二十岁成实封六百户国公,能被皇帝称做当儿子般信任重用的人,确实不一般。
这越发坚定他要守到武怀玉,一定要拜师门下。
香气喷鼻,肚子饿了,他上前要了一碗羊汤,两个蒸饼,一边吃,一边想着明天又该写个什么作品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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