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登欢放眼望过去，豆汁摊前坐着几个自己熟悉的面孔，其中就有王大嘴和乔五德，摊子周围更是有几个眼神警惕的人观望警戒，很明显是行动小组的特务。
杨登欢微微一愣，心中想到今天不过是和陈延生接个头而已，曹有光干嘛摆这么大的阵仗！
特工之间的接头，不像抓捕，并不是人越多越好，而是人越少越好，这么多人凑在一起，不容易暴露吗？
杨登欢眼睛左右扫了一眼，看到豆汁摊角落，坐在洋车脚踏上的秦志超。
秦志超果然穿得很少，紧绷的福记号褂里面，仅仅穿了一件薄薄的夹棉袄，双手揣在袖子中，冻得不住地哆唆，隔着老远就能听见牙齿格格直响的声音。
杨登欢抖了抖身上厚厚地风衣，从秦志超身边经过，低声嘟囔道：“今儿这天可真冷的邪乎，没件厚风衣还真挡不住。”
秦志超双目冒火，狠狠地盯着杨登欢，仿佛要从眼睛中伸出来两只小手，抓住杨登欢，狠狠地揍一顿。
杨登欢大摇大摆坐在王大嘴对面，王大嘴头也不抬，仍在专心致志地看着报纸。
乔五德眼睛一直冲着校尉营胡同大杂院的方向，突然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转头一看是杨登欢，连忙笑着打招呼，杨登欢也笑着回应。
王大嘴听到杨登欢说话，抬头一看，连忙放下了报纸，谄笑着问道：“哥哥来了！怎么样，昨天中了吗？”
“中你妹啊！”杨登欢没好气地说道：“这么上心，要是把这功夫放在业务上面，早就飞黄腾达了，还用在这儿研究报纸！”
“那不一定。”王大嘴丝毫不生气，笑着摇头。
杨登欢也被气笑了，看着王大嘴和乔五德面前空空如也，奇怪地问道：“怎么回事？没要东西吃？”
“这不是您老大没来，我们怎么好意思先吃？”王大嘴笑嘻嘻地说道。
“行！吃什么随便点，我来请客！”杨登欢大声说道。
“老大局气！”王大嘴夸赞了一声，转头冲着摊主说道：“来碗豆腐脑，多放韭花，多放芝麻酱，多放虾皮紫菜，多放黄豆芹菜丁，最后再多放点豆腐。”
王大嘴说起吃来，嘴上没有丝毫磕磕绊绊，几个多放更是一气呵成，听得摊主满脸苦笑。
“给你直接来两碗得了！”杨登欢没好气地说道。
“我饭量小，两碗我吃不完，一碗多放点就成。”王大嘴一本正经地说道。
“伙计甭搭理他，给他来碗豆汁……”乔五德在旁边喊道。
“豆汁……五爷，您饶了我吧，我什么时候喝过豆汁？那玩意又馊又酸，是人喝的玩意儿吗！”王大嘴满脸苦色大声说道。
“扯淡！”杨登欢和乔五德几乎异口同声说道。
杨登欢和乔五德惬意地端着豆汁碗，转着圈吸溜，满脸怡然自得神色。
豆汁刚出锅，喝着还有点烫嘴，所以两个人转着圈子，边喝边咂巴嘴，不时地用筷子夹起一筷子辣白菜放进嘴里，咬的咯吱咯吱作响。
相比杨登欢和乔五德，王大嘴满脸苦色，离得远远地盯着桌子上的豆汁，仔细看得话，能看得出来王大嘴居然在微微颤抖。
“喝啊！”杨登欢故意把声音压的很低，神秘地说道。
王大嘴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右手缓缓伸向豆汁碗，宛如托着千斤重物一般，动作迟缓。
“别犹豫，端起来喝就是了，闭着眼一口气喝下去，其实也没有这么难喝。”乔五德在旁边一本正经地鼓励王大嘴。
“不是这，我，豆汁它……”王大嘴语无伦次，手掌与豆汁不过一尺的距离，却如何也伸不过去。
“快点啊！已经有人注意咱们了！你要是不喝，破坏了整个行动，说不定曹处长得罚你把那一锅豆汁都给喝喽！”乔五德继续逗王大嘴。
王大嘴转脸看过去，看到那口足可以把自己给炖了的豆汁大锅，又是一哆嗦。
“快点啊！有人过来了！”乔五德声音急促。
王大嘴面露决然神色，眼睛一闭，猛然将手伸向豆汁碗，却一把抓了个空。
王大嘴一愣，疑惑地睁开了眼睛，却见杨登欢将豆汁碗拉在自己面前。
“伙计，给我兄弟来两碗豆腐脑，两根果子。”杨登欢大声说道。
王大嘴感激地望着杨登欢，嗫嚅着嘟囔：“登欢，我……”
杨登欢大度地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客气话就不用说了，咱们是兄弟……”
杨登欢语气颇为深情，就连身边的乔五德都感动了，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
“不是……”王大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意思是两根果子不够……”
“你妹的！”杨登欢脸一黑，冲着摊主说道：“再来两根果子！”
王大嘴神情激动，大声说道：“登欢，你真是我亲哥。”
“滚蛋！”杨登欢没好气地说道。
“那你好歹也得让我吃根果子吧。”王大嘴见伙计将豆腐脑果子端到桌子上，一手抓了一根朝着嘴里塞去，一边吃一边一边支支吾吾地说道。
“吃货。”杨登欢冲着王大嘴扬了扬下巴。
“什么事。”王大嘴口中不停地答应了一声。
“作为一个资深吃货，知道城西哪几家酱肉最有名吗？”杨登欢问道。
“知道啊。”王大嘴终于将油条咽了下去，接着又咽了口吐沫问道：“怎么着？馋了？想吃酱肉啊？这一片就有，老刘家……”
“问你城西呢，你跟我说什么这里！”杨登欢不耐烦地打断了王大嘴。
王大嘴见杨登欢神色不善，连忙住嘴，一脸无辜模样看着杨登欢。
“城西，哪几家酱肉最出名？”杨登欢又问了一句。
“城西也有不少，比如说……”
“卢老大酱肉。”杨登欢接口说道。
“对对对，阜成门内大街东槐树胡同的卢老大酱肉，咱们整个四九城论起来也能排上号！不少人专门坐洋车到东槐树胡同买酱肉吃。”王大嘴兴奋地说道。
“真是一个吃货，整个四九城里好吃的就没有你不知道的。”杨登欢笑着摇了摇头。
“大嘴说的这个卢老大酱肉，我也听说过，确实有名，之前我在鹞儿胡同时候，老孟就经常让伙计专门去买。卢老大酱肉旁边还有一家卖芝麻烧饼的，也十分出名！热烧饼夹上酱肉，这滋味……”
乔五德话还没有说完，又把王大嘴的馋虫给勾上来了，满脸向往深情，嘟囔着说道：“烧饼夹酱肉，再浇上一层芝麻酱，美！”
“吃货……”
杨登欢笑着又骂了一句，曹有光正好走过来，身后跟着周彦武和袁道，曹有光一边笑着坐下来，一边笑道：“谁是吃货啊？”
周彦武和袁道见曹有光坐下来，自觉地散在两边，警惕地注意两边。
“谁是吃货？这个问题还用问吗？以您的眼力，还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杨登欢悄悄地将马屁送上。
曹有光看了一眼王大嘴面前，居然放了两碗豆腐脑，开玩笑说道：“嚯，两碗豆腐脑，在老家有地啊！这么奢侈。”
曹有光这话让杨登欢和乔五德王大嘴都是一阵大笑，王大嘴丝毫不以为杵，笑得声音最大。
“整这么大阵仗，不怕蓝宝石看出来？”杨登欢收起了笑容，嘴巴冲着外面的几个特务努了努问道。
“只要进了这条胡同，蓝宝石插翅难逃！再也没有自由活动的空间。”曹有光面有得色地说道。
“还是得小心为上，我们吃过的亏还少吗？”杨登欢叹了一口气说道。
“所以才要加强控制！蓝宝石只要出门，无数个意外都在等着他，他永远接近不了这个豆汁摊！”说到这里，曹有光得意地一笑说道：“更为关键的是，从现在开始，蓝宝石一点消息也传不出来！他和外界的所有联系，都要通过陈延生来完成！”
“那就把弓给张满，让蓝宝石成为惊弓之鸟，让他不敢出门！”杨登欢也笑着说道。
“英雄所见略同！待会儿，这几条街，我都会让人拿着蓝宝石的画像挨屋搜查，让蓝宝石知道他已经暴露了！”曹有光冷冷地说道。
几个人兴奋地商量计划，远处陈延生快步走了过来，在陈延生身后，远远地跟了两个人，眼睛警惕地四处观望。
“那两个是咱们的人？”杨登欢低声问道。
“你现在能够看见的所有人，几乎都是我们的人！就连分驻所和警署的警察也是我们稽查处乔装改扮，包括救火队什么的，全是司令部宪兵团便衣队人改装的。”曹有光不无得意地说道。
说话之间，陈延生走了过来，杨登欢冲着王大嘴和乔五德使了个眼色，两个人端起来豆腐脑，另外找了一张桌子坐了下去，陈延生一声不响，坐在杨登欢旁面，和曹有光相对而视。
“现在什么情况？”曹有光开门见山，直接开口问道。
“蓝宝石名字叫做吕伟……”
陈延生刚说了一句，曹有光就打断他说道：“这个我已经让人调查了，假的！”
“他现在对我还不是太信任，一直催促我带他见龙头。”陈延生又说道。
“你怎么说？”曹有光问道。
“我推脱说现在风头紧，让缓一缓再说。不过蓝宝石十分焦急，再三推脱，我怕撑不了多久。”陈延生有些担心地说道。
曹有光微微一笑，拿出来《唐诗选辑》和北平时报，缓缓推了过去。
“什么啊？”陈延生疑惑地问道。
“号码帮新的联络方式！”曹有光说着话就把情况给陈延生讲了一遍。
陈延生听了，脸上一喜，兴奋地说道：“太好了！有了全部静默四个字，我就有理由不带蓝宝石见龙头！”
“我会在外面再点一把火，把形势搞得更加风声鹤唳，让蓝宝石不能出门，不敢出门。任务迫在眉睫，他就只能依靠你来完成和外界的接触！这样一来，他们有什么计划，我们不就全部清楚了！”曹有光笑着说道。
“太好了！只要能把蓝宝石吓得出不了门，我就有把握套出他的计划内容。”陈延生眼睛闪亮地说道。
“你要小心，不能让蓝宝石看出破绽。”曹有光看了一眼陈延生说道。
“知道。”陈延生点了点头。
“你这边需要我们怎么协助？”曹有光问陈延生。
“大杂院里，究竟有几户是咱们的人？这个我得搞清楚。”陈延生想了想问道。
“倒坐南房那三家都是，他们负责晚上监视大门，防止蓝宝石从大门逃出。”
陈延生点了点头，曹有光又接着说道：“你们对门那两家，也是咱们的人，他们负责二十四小时轮流监视你们房间。另外你让蓝宝石睡右边房间，因为右侧房间也是咱们的人。”
“行！准备够充分的。”陈延生点头。
曹有光又笑了一下说道：“除此之外，后院一个院除了那个住在东边柴房的车夫，其他人都是咱们的人！你要是需要帮忙，只需要从外面喊一声就可以了。”
“随便喊一声吗？”陈延生又问道。
“‘三舅家的亲戚呢’，喊这句就行！”曹有光笑道。
“明白了！”陈延生说道。
“为了防止万一，随时应对突发事件，从今天开始，我们外面的人白天都在这里守着，你要用人，随时都有！”曹有光略带着得意地说道。
陈延生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冲着伙计说道：“一碗豆汁，一碗老豆腐，四根果子。”
要完了东西，陈延生说道：“处长，我得先回去了，省得蓝宝石起疑。”
“你回去一个小时后，我们开始敲山震虎的行动，你把蓝宝石藏到炕洞之中。”曹有光说道。
“可以，这样配合一下最好，这就可能逼着他借助我帮忙！”陈延生说完，拎着豆汁豆腐脑转身而去。
曹有光见陈延生走远了，这才对杨登欢说道：“今天行动你来负责现场指挥，声势要大一些，一定要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你呢？你干什么？”杨登欢斜了曹有光一眼问道。
“你忘了，我得回司令部办学习班！今天早上9
点开始，明天结束，我得给铁甲车二营的工兵连长崔大可亲自上课！”
说着话，曹有光抬手腕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快八点了，冲着杨登欢使劲晃了一晃说道：“瞧瞧，还差一个小时就开班了，我不得准备准备啊！”
曹有光说完站起来，指着周彦武和袁道，冲着杨登欢说道：“你老人家辛苦，什么事让他俩跑跑腿，我就先走一步了。”
望着曹有光背影，杨登欢撇了撇嘴，无可奈何，只能冲着周彦武和杜建喜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们两个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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