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苦涩的勾了勾唇角,眼底满是冷刻的自嘲,“我一个男人,竟……生不如死。”
“没事,我不说,你不说,没人知道。”
“天地昭昭,日月煌煌。”
“老天爷没空管咱的闲事,师父,不是徒弟我打击您,老天爷他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真若如此,要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师父言重了,明天是美好的。”
师父忽然就不说话了,然后望着跪在地上的岚风道“风儿是不是觉得好笑?”
“没有啊,徒弟何时笑了,师父莫要冤枉弟子。”
“想笑便笑吧。”师父淡淡的,一抹凄然,“起来。”
“徒弟真没有。”岚风拂了拂衣袂站起身,“我只是想师父心情好些,才故意用那种调调说话的……其实徒弟也明白,师父最想陪在身边的那个人,不是我。”
师父再度静默,片刻落寞的笑了下,“骨儿,我不要他看到,永远不要。”
“嗯,明白。”岚风点点头,“谢谢师父对我的信任,真的。”
师父貌似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的道“我不想让骨儿看到我那般不堪。”
“那到时候我们走远点。”岚风开始设想道“最好提前几天就起程,师父你有预感么。”
“预感什么。”师父在这方面委实有点迟钝,岚风又不好把话说的太漏骨,“就是,感觉快了。”
“没有。”师父垂下眼帘,似乎不想面对这个问题,“我什么也感觉不到,除了轻微的动感,也不是动感,就是……他会动的。”
岚风憋住笑,还是第一次看到师父这种表情,羞答答的像个大姑娘,“啊,那,到时候再看吧,一般不都是十个月么。”
师父轻轻的眨了眨眼睛,修长浓密的睫毛像两叶漆黑的扇贝,眸中带着一丝疑惑,“这个我知道,可我,似乎有些不同。”
“嗯,是。”岚风打量了下他,“一点看不出来的说。”
“嗯……”师父又矜持的低下眼眸,“那,那他跑哪去了。”
“……”岚风就差点乐出来,总感觉师父貌似也没那么讨厌那个小东西,“在的啦,要不然师父怎么会感到他在动。”
师父小小的笑了下,半遮半掩,笑不露齿的,“我也搞不清楚。”
岚风心道,师父你敢不敢不这么可爱呀。可也不得不说,师父现在整个人的气场确实发生了质的转变,冥冥的,有点阴柔……
“我看师父不如给那个谁起个名字吧,以后说起来也方便。”
“起名字?”师父转了转眼眸,“起什么名字。”
您老人家是在问我么,岚风暗自叹气,怎么有种自己是后勤部长的错觉,“喜欢什么就叫他什么呗。”
“这如何起得,也不知是男是女。”
师父您想的真长远……“我感觉是个男孩。”
“不好。”师父否定了他的猜测,“我还是觉得女孩儿好些。”
……“那那,就女的吧。”
起名字这事似乎瞬间勾起了师父的雅兴,缓缓踱开几步道“风儿觉得什么名字好听。”
“要是女娃娃,就雪了花了杏了。”
“俗气。”师父含笑的给了他一句,“都快赶上冷翠阁的了。”
“哈哈,师父你也去过?”岚风开了个玩笑,“那叫什么好呢?”抓了抓头发,“姓什么呀。”
提到这个,师父的脸色顿时阴沉了几分,“当然是随我姓。”
“哦哦哦。”岚风想自己怎生如此愚蠢了,“琴琴怎么样?”
“什么。”师父对他的创意嗤之以鼻,“难听到家。”
“……”岚风牙咬嘴唇,搜肠刮肚,“琴兰儿。”
“兰儿?”师父轻轻的点了点头,“这个还算凑合。”
“那徒弟实在想不出了,肚子里就这点墨水,师父你这不是难为我么。”
师父完全无视了他的话,用一种命令的口吻道“继续想。”
……“灵儿?”
“再想。”
“云儿?”
“继续想。”
……
……
在接下来的漫漫长夜,师徒二人站在满树桃花下,冥思苦想……岚风就差没用头撞树了,各种提议,各种继续,各种不完美。而最令他抓狂的是,师父他老人家始终兴致勃勃,丝毫没有倦意。师父精神百倍,徒弟怎敢喊困。黎明破晓时,岚风终于瘫倒在树下,迷蒙绝望的望着师父的侧影道“师父,不如就叫琴桃花吧。”然后,那双困到上下眼皮打架的眼睛终于不顾一切阻力的闭上了。师父静静的看着酣睡在树干旁的徒弟,寂落而温润的笑了。
与岚风倾谈后,琴重华的心情好转了些许,一个人总归太单薄,尤其是面对这种事情,更是六神无主。而有了一个人的陪伴,心底就能安稳很多,虽然,这有些尴尬,可他也只能对岚风讲了,这几个徒弟里面,风儿是与他走得最近了,即使与骨儿有过肌肤之亲,但他毕竟年少,很多事情无法言说,此事更是难以吐露。
这些日子,一个人的名字不时的在他的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无论他怎样抵触,始终如影随形。琉刖。此去经年,又重回最初的困顿,当初约定背弃之时,他也曾一再纠结。也曾面对巨大的心理压力,他虽非君子,可失言之举未免让人耻笑。那时他就整天的琢磨琉刖,具体在想什么也说不清。而今,这缕纷乱的迷惘的感受再度袭来,心烦意乱。
一大清早,他便洗漱妥当,坐在书房里发呆。
眼前放着笔墨纸砚,笔尖在宣纸上一再留恋,根本不知道要写画何物。
只是一味的乱勾乱抹。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自门外传来“师父。”
“进。”他下意识的拿过一张空白宣纸覆在上面,“骨儿起这么早。”
“师父不也是。”素骨尽量让自己保持微笑,即便这笑容背后道不尽的心酸。“徒儿给师父煮了茶。”
“嗯。”师父笑了笑,从书案后起身,望了素骨一眼却避开了视线,无颜以对,纵深沟壑,欲盖弥彰。“骨儿,为师有事想跟你说说。”
师父的语气举棋不定,像是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师父何事。”素骨的心底蓦然波动了下,他怕,是说再见。
师父修长的指尖在书案的边沿轻轻的划着,“我与风儿可能要离开一段时日。”
“哦。”素骨松了口气,“那师父打算何时起身?何时回来。”
“这个,为师还没想好。”师父端起茶杯喝了口,“骨儿有心了。”
“师父要去干嘛。”素骨还是忍不住一探究竟,或许,他们之间的信任与彼此固守已悄然纷落,一切终会过去,时间可以抹平,对,只是时间,十七岁的少年一再对自己说,“要是不方便告诉徒儿,便不说了。”
“没有。”师父笑的有些勉强,“生意上的事。”
素骨点了点头,“那师父多加小心。”
“呵。”师父却空茫的笑了,眼中没有任何笑意,侧身对着素骨,扭头看向窗外,“为师不在的日子,骨儿要乖。”
“徒儿会听从师兄们的话的。”他顿了顿,“师父要走很久么。”
“不会太久。”师父自顾的微微点头,“三四个月。”
“那么久……”素骨憋屈了半天,道“可以带上徒儿么,徒儿什么也不问,就给师父和师兄拎包就好。”
“小傻瓜。”师父的神色几分落寞,转过头来望着他道“骨儿还是留在夜梵宫吧,沿路奔波,很是辛苦,为师不想你去受苦。”
“徒儿不怕吃苦。”
“不行。”师父忽然决绝道,“骨儿不听为师的话了么。”
“听,听的。”素骨咬了咬嘴唇,“徒儿留下来便是,师父,我给你打扫下房间吧。”
“也好。”师父依旧温润,端起茶盏,举到嘴边却停住了,望着里面喝剩下的茶水蹙了下眉,旋即放下,“为师去后山了,骨儿不要太累。”
“嗯。”素骨也觉察到了,师父也在有意避开与他独处,心里几分酸涩,默默的收拾清扫,目光就不经意的落在了书案的画卷上。
不知师父又画了什么,好久没见师父画画了。
出于好奇,他掀起来看了看,然后,整个人呆呆的怔怵在那。
好久好久。他笑了。
苍白而苦涩。
宣纸上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只有一个字。刖。
一笔一画。
一字成箴。
他伸手拂过那个字,沿着它的脉络轻轻滑过。
刖。呵呵。曾几何时,自己也做过同样的事,没日没夜的写他的名字。
对于这个字,他再熟悉不过。那早已是沧海桑田。
如今,却成了另一个人的沧海。
心底没有悲伤。只有深不见底的空落。
空落到没有尽头。
还曾幻象,时间可以抹平。如今看来,真是幻想。
然后,他低着头继续打扫,机械的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然后,带好门默默的离开。
走吧。素骨。他对自己说。再留在这里,只是徒增两个人的悲哀。
这场游戏,最后总要有一个人出局。
这个人,就是他。
是谁在掌控着他们的命运。他不知道。
抬头望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或许,师父是故意想让他看到的也说不定。
不忍当面对他说明。
酸涩,让他的眼泪几欲滑落,最后忍住。
悲伤的时候,就努力抬起头望天空吧。
素骨站在庭院内,遥望着湛蓝的苍穹好久。
浮云朵朵,无忧无虑。
苍空碧海,呼啸而过。
随后,他回去了自己的房间,简单的收拾了下行李。
所有的坚持不过是自己创造的梦境。别人给予的伤痛。自己的耻辱。
他将腕间那枚晶石手链摘了下来,安静的放在了桌上。
这是师父送给他的。现在还给他。
重华,从今后,素骨不会再束缚你了。
重华,别过。
十七岁的少年无声无息的走出了夜梵宫的大门。
没再回头。
师兄们都出去忙各自的事情,亦没人给他送行。
就像,他从未曾在这里出现过。
可,真的么。
——我若转身,后会无期。
月色下,桃林间,一个人久久凝望着手心的一枚晶链。
无迹可寻。更无法再寻。
月辉洒在颗颗晶石之上,闪闪耀耀,仿若划过夜空的流星。
却不知,名字其实早已起好。
素素。
琴素素。
更与谁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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