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霁?”
听到这个名字,李晋泽先是愣了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我知道他,绍兴府的知府,同时还是浙江都司的经历,可谓是东南抗倭的大功臣之一。此前他在蜀中的时候,引种了来自亚墨利加的高产洋芋,不知使天下多少百姓免于饥馑。”
“我还记得在我被封为太子之前,有一次在宫宴上偶遇了顾云霁,那时我年纪小,只记得他说话和气,是个不错的人。这些年他虽在外做地方官,但政绩斐然,在京中的影响力可不低。”
说到这,李晋泽抬眸去瞧周民青的神色:“……怎么,老师想要我拉拢他?”
周民青点点头:“不错。不仅如此,顾云霁还出身于松江顾氏,是顾远晖的亲侄子,背景底蕴不输方子归,论在朝中的人脉关系,他甚至还胜方家一筹。最关键的是,他和方子归是死对头,无论如何也不会站在二皇子一边。”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李晋泽闻言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趣:“顾云霁和方子归是死对头?可据我所知,方述和顾远晖一向私交不错,作为两家的小辈,他们为什么会闹僵?难不成二人之间有什么仇怨?”
“这我就不清楚了……”
周民青强打精神说了许久的话,渐渐有些气力不足:“我只知道,他们二人积怨已久,几年前二人同为翰林官员,然而最后却一个被派到西南当地方官,一个去往国子监坐冷板凳,就正是他们争斗陷害的结果。”
“顾云霁是能臣,前后在西南和东南都做出了不菲的政绩,既然是能臣,便没有一直外放的道理。若是不出意外的话,等东南局势彻底稳定下来,顾云霁应该就要回京了,而那也正是殿下大展身手之时。”
李晋泽面露踌躇:“老师说得有道理,可我要如何才能拉拢顾云霁?他与方子归有仇不假,但这最多只能说明他不会站在老二一边,却不能代表他就会支持我。”
“万一他不想参与夺嫡斗争,或者说他就想做个纯臣,若真是那样,我磨破嘴皮子岂不都只是白费功夫?”
听到李晋泽的话,周民青却是笑了笑,话语有些让人猜不透:“殿下啊,这世上万般种种,太多身不由己,哪里是一个‘想’和‘不想’就能决定的?顾云霁身上牵扯了太多势力,眼下虽还未入局,但早已是局中人。”
李晋泽听得一头雾水,似懂非懂:“老师,我不明白。”
周民青道:“不明白没关系,你慢慢就会明白了。殿下尽管放手去做,使出浑身解数去拉拢顾云霁,届时自有局势会推着你们走,到那时候没有什么想与不想,惟有顺势而为。”
“有一点殿下要记得,顾云霁此人重情重义,你宁可将你的目的摆到明面上,对他用利益诱之,也休要欺瞒哄骗于他,否则即便你拉拢成功,也早晚要遭到反噬……咳咳咳!”
周民青说着说着,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吓得李晋泽连忙轻抚他背,神色担忧:“老师没事吧?要不您先别说了,我去把郎中叫进来给您看看?”
话说完,他就要起身。
“殿下!咳咳……回来……”
周民青一把扯住李晋泽的袖子,将他拉了回来。只这么一个稍剧烈的动作,就引得周民青大喘了几口气,面颊红润之色一点点消退,声音听着愈发虚弱:“老臣……快要不行……殿下仔细听着,莫再浪费时间……”
李晋泽强忍眼眶酸涩,哽咽道:“……老师您说,我都听着。”
周民青说话断断续续:“……顾云霁有前途有能力,等他调回中央之日,必然会引来大批人上赶着攀关系,拍马屁。届时顾云霁应酬疲乏,殿下再向抛橄榄枝,多半难入他心。”
“要想拉拢顾云霁,殿下须得尽早下手,雪中送炭总好过锦上添花。虽然顾云霁现在算不上困窘,但殿下若此时向他示好,在顾云霁心里的份量,到底要比其余后来者强上两分。”
李晋泽不解:“可顾云霁远在浙江,而我作为储君,轻易不得离京,几千里的路程,我要怎么才能接触到他?”
“储君是轻易不能离京,却不是完全不能离京,只要使点法子,并非办不到。”周民青说着,朝他招招手,“殿下且凑近来,我附耳说与你听。”
听完周民青的话,李晋泽神色犹豫:“这能行吗老师?父皇一向严厉,怕是不会同意我这出格的要求。”
周民青慢慢躺回床上,有气无力道:“……别看陛下现在这样,可在他刚登基的时候,那也是个相当有魄力的年轻人……借巡黄河的名义,带着一大帮臣子出京南下,到了地方才临时说要顺道去江南。”
“当时事发突然,大家伙都没有准备,说什么也不同意……但陛下犟得厉害,说我们要是不愿意,他就自己带着飞鱼卫去江南。那哪行啊,谁敢把一国之君单独丢外面?没办法,我们只好顺着他……”
回忆起往事,周民青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瞳孔开始涣散起来:“都说二皇子最像陛下的性格,但在我看来,一点都不像,二皇子咋咋呼呼的,心性不定,和陛下也就是形似而已。”
“陛下年轻的时候可比他强多了,骨子里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明明皇位都还没坐稳当呢,就成天想着怎么搞垮我们这帮扶他上位的老家伙……”
周民青絮絮叨叨,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没了声息。
李晋泽心尖一颤,探了探他鼻息,情绪瞬间崩溃:“老师——”
门外,周家人的悲泣声此起彼伏:
“爹——”“祖父!”“父亲大人……”
……
景丰十三年二月十一,当朝太傅、太子太师周民青于家中逝世,帝赐封谥号曰“文贞”。
丧仪举行完毕后,周家人遵其遗愿,扶棺回乡,归葬祖籍苏州府。太子李晋泽悲痛难抑,竟于城门口送行之时当场晕倒,一病不起,帝准其闭宫休养,不见外客。
而一个月后,京杭大运河上,一位衣着低调,气度不凡的少年站于船头向远方眺望:“程大人,咱们应该是快要到松江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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