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脚底一滑让李晋澈心里一惊,站稳之后,他回头一看,才发现扶住他的人是程炎。
程炎如今可是朝中的红人,他虽然官位不高,但深受景丰帝信任,身居吏部要职,手下不知掌握着多少人的升官命脉,每到政绩考核前后,上赶着给程炎送礼的人都能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李晋泽虽然现在还没有正式参与政事,但他对程炎本人并不陌生,见状连忙客气道:“原来是程大人,方才多谢程大人出手相助。”
程炎温和笑笑:“小事而已,太子殿下不必放在心上,雨天道路湿滑,殿下走路还是要多多留心,注意脚下。”
李晋泽简单嗯了两声,有些心不在焉。
见李晋泽神色落寞,联想到御书房内的景丰帝和李晋澈,程炎大概也能猜到什么原因,便好心地又多嘱咐了两句:
“臣瞧着……殿下脸色似乎不太好?方才殿下来御书房之前,臣还听陛下念叨,说现在虽然已经开春了,但倒春寒还是冻人得厉害,还说殿下您一向喜欢穿得单薄,以锤炼意志,这份风骨虽好,但还是要以身体为重。”
景丰帝偏心偏到家了,怎么可能还会关心他衣服穿得单薄与否,李晋泽想想就知道这是程炎编出来安慰他的。
虽然是谎言,但毕竟还是善意的,李晋泽心中不由对程炎多了一点好感,真诚地同他道了几句谢。
这时,东宫的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来,眼眶红红,带着哭腔道:“殿下,不好了!周太傅的病突然严重起来,太医回天乏术,说是……多半就在今晚了,您快去见太傅最后一面吧……”
“什么?!老师他……”
李晋泽宛如晴天霹雳,整个人呆在了原地,泪水无意识地从脸颊滑落下来。
回过神来之后,李晋泽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顾不上和程炎道别,便头也不回地朝宫外跑去。
宫外,周府。
卧房内,周家长子在周民青床前侍奉汤药,晚辈们都齐聚于此,看着奄奄一息的周民青,众人神色难掩悲痛,时不时便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老师——”
平日里最重端庄仪态的太子此时顾不上自己的形象,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下子扑在周民青的床前,紧紧握着他的手:“老师,我来了,我来了老师……”
周家众人都知道太子跟周民青情谊深厚,见状纷纷退到一边,将空间留给李晋泽。
见多了周民青精神矍铄的样子,不少人都忘了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本就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面色青灰地躺在床上,整个人瘦得像一把干柴,连喘气都变得艰难,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喉咙里的痰音,听着断断续续,正如窗边的那盏油灯,风中的火苗越来越微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熄灭。
听到李晋泽的声音,周民青睁开眼睛,勉强打起一点精神:“是殿下来了啊……”
李晋泽哭得不能自已:“老师,为什么会这样……昨日我来看您的时候,您还说病好转了,午间多进了小半碗粥,怎么才一天的时间,就……”
“……是不是郎中医术不精?我回宫去,去找太医院的太医,太医一定能把您治好的。”
周民青摇摇头,嗓音喑哑:“殿下,别白费功夫了,我这病太医已经来瞧过,治不好的。我七十多岁了,按理说年岁不小,早晚有这一遭,殿下要学着接受。”
李晋泽哭着摇头,怎么也不肯听:“我学不会,也接受不了……当初我还是个无人问津的落魄皇子时,是您带领群臣轮番向父皇上书,力保我做太子。后来还是您,亲自给我启蒙,手把手教我读书,我才有了今天……”
“您还说,要亲眼看着我长大成人,成为真正可担社稷的君王。现在离那一天还早,您什么都没看到,怎么能就这样离开我呢……”
“哎……”周民青不无遗憾地叹息一声,“殿下,人生无常,哪能指望事事如你所愿呢?老臣心有余而力不足,便是想看也看不到了,接下来的路,还是要靠殿下自己走。”
这几年来,李晋泽的每一步都是在周民青的保护下踏出的,他几乎不能想象,要是没有周民青,自己要如何在凶险的夺嫡斗争中取得胜利。
一想到将来可能出现的种种险境,李晋泽心里慌得厉害,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恐惧:“您要是不在,我以后要怎么办?谁能帮我?我又能依靠谁?老师,我不能没有您……”
“殿下,不要妄自菲薄,就算没有老臣,你也同样可以的。”
周民青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支撑着半边身子坐了起来,正色道:“殿下是储君,陛下的皇长子,名正言顺的宗室首嗣,将来陛下百年之后,你理所应当要继承大统,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事实。”
“只要殿下稳住本心,做好该做的事,那些宵小之徒,能奈您何?”
说到这里,周民青情绪激动起来,握得李晋泽手都隐隐生疼,他原本灰败的脸色突然变得红润,眼睛也炯炯有神,这是明显的回光返照之象。
众人见状,不由悲从中来,低低的哭泣声此起彼伏。
周民青摆摆手:“好了,你们先出去,我还有话要同太子殿下单独说。”
屏退众人之后,周民青紧紧抓住李晋泽的手,直勾勾望着他的眼睛:“殿下,老臣的时间不多了,臣接下来的话,您要仔细听着。”
李晋泽的神色也郑重起来:“老师尽管说,我一定谨记在心。”
都到这个时候了,没有必要再绕弯子,周民青开门见山道:“如今朝中局势风云变幻,争斗之势日益凸显,臣知道殿下最担心的,无非是自己的储位不稳。”
“当今陛下有谋略有手腕,算得上明智之君,可近年来他疑心日重,为人刚愎自用,又尤其偏爱二皇子,这样下去难保他不会犯糊涂,届时殿下若再做打算,可就晚了。”
“二皇子野心勃勃,其生母又颇为得宠,并非安分之人,夺嫡争斗已不可避免。殿下应立刻摒弃兄弟友爱的幻想,你和二皇子早晚会成为彼此对立的敌人,要想地位稳固,唯有同他斗个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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