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台上的老生唱得有板有眼,台下的看客们也是热情异常,靠在后台柱子上,撩开布帘看着台上的一切,这位二十三岁左右,身形纤瘦,玉树而立的男子一字一句地念道:“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念完了,他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这家戏院是自己的,不过十五年时间,昔时的小男孩就脱胎换骨,在这海城的十里洋场坐拥一席之地,都说戏子是下九流,可偏偏是这下九流的营生,可以接触到三教九流,商贾也好,名流也好,都趋之若鹜。
眼下,各路戏班都指着荣丰戏院的登台机会,谁不知道,荣丰戏院的客人是质素最高的,若想成名,就得搭上这条过路桥,拜会一下大名鼎鼎的杨老板,杨老板,姓杨,名砚卿,这是他的艺名,没有人知道,他原本姓谁名谁,反正,并不重要,这是一个肉弱强食的年代,强者,才能生存下去。
杨砚卿曾经是红极一时的花旦,据说他十三岁登台就技惊四座,据说他的扮相“玉霜眉如远山,极幽妩之长,颦时偶浅展,轻施无不奇艳”,一切只是传说,杨砚卿贵为戏院老板,早就淡出台前,鲜少登台,上一次登台还要追溯到六年前,一票戏友都戏称,要一睹杨老板的风采,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杨砚卿步入戏院总经理的办公室,扫了一眼桌子,先是折返身子将门反锁住,随即笑道:“回来了,还不快出来!”
一个瘦高的年轻人从窗帘后面钻出来,脸上有些垂头丧气:“你怎么会发现的?”
“让你多手。”杨砚卿指着桌子上的请柬道:“你动过了,还有,我们约定的时间到了,好了,齐石,说吧,这回出去,有什么消息?”
“在云城军阀魏士杰的手上。”齐石说道:“消息肯定没错,这个魏士杰野心极大,早就不服上面,想要揭竿而起,也是一个迷信风水术数的家伙,听说,这残卷是他早期为筹集军费去挖墓,偶然间得到的。”
“除去我手上的气运录残卷,还应该有三卷,一卷在魏士杰手上,还有两卷。”杨砚卿似笑非笑地看着齐石:“还要有劳你了。”
齐石听完,苦着一张脸作势要跪下去,只见杨砚卿一脚踢出,看似无力,却轻巧地托住了齐石的膝盖,齐石想顺势向下压,却是奈何不得,他只有站直了身子,故作生气:“好,谁让我欠你一条命,剩下的两卷,我帮你找,找到为止!”
提到“欠命”这件事情,杨砚卿无奈道:“你又来了,这救命恩人的帽子你要给我戴多久?”
“六年前要不是你,我的小命早就没有了。”齐石掀开自己的左衣袖,露出手腕上一道根深的疤痕:“当年的事情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杨砚卿背转身去,这是齐石第几回的回忆?他已经不知道了,因为根本数不清,这六年来,齐石一次次地回忆,这中间有些东西已经走了形,与事实全然不符了,比如说,自己明明是在山坡上发现的他,却被齐石改成了在河边……
六年前,杨砚卿十七岁,打从十三岁登台起,杨砚卿这个名字就笼罩在光环之中,南北名旦也被他力压,请他去登台的戏院不计其数,那一回,正是往这十里洋场而来的路上,突然,杨砚卿明白齐石为什么要将两人的相遇从山坡改为河边了,因为自己发现齐石的时候,正是下了马车,要去山坡上“方便”一下!
方便没有来得及,杨砚卿刚刚撩起长衫就发现脚下躺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他的手指纤细得可怕,一身粗布衣裳上沾满了血迹,口袋里露出青铜佛首,看到这个东西,杨砚卿随即明白了他的身份——盗墓贼!用个行内话来讲——倒斗的。
当时的齐石还能喘气儿,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模糊的人影,他只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救了他自己的命,也改变了杨砚卿的路:“你救我一命,我为你做牛做马,一言即出,驷马难追!”
就在那一年,杨砚卿颀长的身子站在戏台上,台下的戏迷们寂静无声,杨砚卿拱手道:“砚卿不才,这些年来蒙大家抬爱,戏剧原本就应该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新人中才能辈出,打今个儿起,我杨砚卿以教徒为主,以后将鲜少登台,若是有缘,诸位可在我杨砚卿的戏院里看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此言一出,顿时让台下的戏迷们炸开了锅,马上就有人站了起来:“杨砚卿你好样的,你若是能开家自己的戏院,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杨砚卿敢放言做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开天辟地者,自然是因为齐石了,杨砚卿择穴,齐石下墓盗器,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每当收到钱的时候,杨砚卿总会想到那个夜——自己被掀出门来,耳边响着那句伤入骨髓的“穷鬼”,可惜,有些东西逝去后就再也回不来了,比如爷爷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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