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戎扶着铜盆架子，狂咳了半天，听到太监的话，不禁露出个自嘲的笑，换身干净的衣服，他哪有什么干净的衣服？
从宗人府被放出来之后，他就被关进了这处荒僻的宫院。
他曾托这里的宫女去帮他取过自己用的东西，不过宫女说了，太子殿下有命，阴茗宫的人但凡离开阴茗宫半步，就地处决。
所以，从宗人府出来一个多月，他身上穿的始终就只有这一套衣服。
苍戎冷哼一声，抹了把脸上的水，也不管那些小太监难看的脸色，径直走了出去。
刚走出房间，他就看到了站在宫门口的苍梧。
上一次见他，还是在自己的二十岁寿宴之上，那时的他穿着还很朴素，一身黑色的衣袍，和民间的百姓买什么两样。
但如今，他头上戴着墨玉金冠，项下系着黑瞿石的宝珠，一身锦袍绣着四爪金龙，栩栩如生，修长的身体挺得笔直，如此的高不可攀，如此的威风，如此的器宇轩昂，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这就是当今的太子！
他同父异母的大哥。
“怎么，你要当皇帝了，特地来我跟前炫耀？”
苍梧看着狼狈又潦倒的苍戎，神色之中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冷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体面的死去，朕会以皇子的礼仪，将你下葬。一个是一辈子被关在冷宫里，慢慢等死，等你死了，以三等奴才的规格下葬，你选哪个？”
苍戎一怔，随即哈哈的笑了两声，笑着笑着，却又是苍白着脸摇了摇头：“我现在一无所有了，你还不肯放过我？”
苍梧道：“成为王，败为寇。如果此刻穿着这身莽服的是你，我的下场，只会比你更凄惨。”
这话倒是说的没错，他恨苍梧入骨，假若有一天，苍梧落到他的手里，他绝对不会就这么关着不管，而是每天以折磨他为乐！
可惜，没有这么一天了。
皇帝现在虽然碍着扶苏的战事，还没有把皇位传给苍梧，但是朝中大小事务，已经全部都交由苍梧处理，自己则整天躲在后宫，写字作画，除了随身的太监宫女，连大臣想见他一面，都比登天还难。
这样的苍梧，他连想杀皇帝都轻而易举，何况是自己？
苍戎抬头看了眼灰暗的天空，沉默半晌，忽然露出个由衷的笑容：“苍梧，虽然我输了，可我还是赢了。”
苍梧冷淡的目光瞥向他，想听听他到底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我这一辈子，有父皇的庇护，母后的关心，从小锦衣玉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快活的不得了！虽然最后棋差一招，着了你的道，有过去那十八年的痛快，也值了！”
苍戎恶意的看向苍梧，笑容充满嘲讽之意。
“而你呢？小的时候，你为了徐贵妃每天东奔西跑。长大了，又因为徐贵妃的死做梦都想着报仇。如今大仇得报，你却也笑不出来，因为这么多年，你已经忘记怎么笑了！苍梧！你还记得你上次笑是什么时候吗？你还记得吗？哈哈哈哈哈，我输了，但我赢了！我赢了！”
袁公公听到这番话，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杀人诛心！
三殿下，这是在诛太子殿下的心呐！
“来人，把他带下去！”
几个小太监连忙上前，抓住狂笑不已的苍戎，使劲全身的力气往房间里拽。
苍戎一边挣扎，一边拼命的扭头：“苍梧，我赢了，你输了！你压根对皇位没什么兴趣，你只是想报仇罢了，如今报了仇，又能如何，你还是一辈子不开心，一辈子笑不出来，你活该，你活该啊哈哈哈哈哈哈！”
袁公公心慌意乱，脸色煞白，忙道：“殿下，三殿下中了邪，胡言乱语，您可别往心里去啊。”
苍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逐渐远去的苍戎，久久没有言语。
“太子殿下……”
“回宫。”
说完，他转过身，径直朝外面走了出去。
袁公公看着他挺拔却又孤单的身影，无奈的摇头，轻轻的叹了口气，连忙追了上去。
一路上，苍梧一句话不说，直奔御花园。
园子里刚挪来满地的菊花，如今花开正好，姹紫嫣红，映照的园子格外的充满生机。
袁公公见状，立即道：“太子殿下，这花开的这样好，不如奴婢给殿下泡个菊花茶，叫个女才人来陪殿下喝喝茶，谈谈天，如何？”
“我说，回宫。”
苍梧脸色阴沉，大步流星，一眼都没有多看这片花园，直接回了专门给太子起居的东宫。
袁公公跟在后面，焦急道：“殿下，三殿下他人之将死，只能孤注一掷，故意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想引得殿下生气，殿下要是往心里去，那就中了他的计了！”
回到东宫，苍梧站了会儿，最终回到桌前坐下，看着铺在自己面前的竹纸，眼前忽然闪过宋熙姣兴奋的跳起来，大喊“成功了，成功了，我成功了”的样子，如此的鲜活，好像一只猛地从花丛中飞起来的蝴蝶……
“袁公公。”
“奴婢在。”
苍梧手里捏着一张竹纸，眼神之中有些怀疑的问：“你上一次看到我笑，是什么时候？”
袁公公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还没回答，脑门上已经滴下了簌簌的冷汗。
因为，他从未见过苍梧笑。
“这……殿下，有些人生来不爱笑，这也没什么，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做大事的人心性自然是越沉稳越好……”
苍梧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就知道了他的答案。
撕拉。
他一把握紧了手中的竹纸，目光之中露出一丝隐忍的沉痛：“你能想象吗，在锦州的时候，我每天都会笑，不是装出来的笑，是不知不觉的，就被她逗出来的笑。”
一听到这话，袁公公立即就明白了他郁结于心的原因，立刻道：“殿下，派出去的人不是捎回来了消息，说太子妃出门办事去了，很快就会回来。再过不久，栗子就会被接近宫里，殿下不要着急，再过些日子，殿下一定能跟太子妃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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