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今天是农历二十二,下弦月会在下半夜出现在西方天空。此刻天上万里无云,唯有半个月亮爬上来,洒下如牛乳一般的光华。这等夜色,说不定会引得文人骚客诗兴大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举杯邀明月几时有……
但是,这样的月亮对我们来说,却是要命的节奏。朝南的粮仓大门外,正是老海这种超级杀手的屠宰场。刚才朱峻轩之所以能反败为胜,主要因为他在黑暗环境下生活了几十年,早已锻炼出了黑暗视物的能力。此时弦月当空,没了黑暗主场的朱峻轩,能不能制得住他,我心里实在没谱。
那老海一声断喝之下,我的半个魂都吓没了。
就在这危机关头,却听得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
我和朱峻轩都是大惊失色,齐声叫道:“不要!”
只是,为时已晚。
老海背后中枪,再次仆倒在地。
我心里苦叹:这等纠结事,着实让人蛋疼。不杀他,他要杀我们;杀了他,就彻底没了李飞娜的消息。若是制住他,还能从他嘴里问出来,现在,可怎么办?
朱峻轩脸若死灰,望着濒死抽搐的老海,飞也似地奔过去,问道:“飞娜在哪?求你告诉我吧!”
短短片刻,朱峻轩已经两次“求”老海,都是为了李飞娜。父亲对女儿的爱,让我心中感叹不已。
老海“嘿嘿”笑了两声道:“你们害死了我的海酱,正好让你女儿来赔命,哈哈哈哈!”
朱峻轩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哀求道:“老海,你救过我的命,要恨我,恨便是。但是你也见过飞娜她娘,她是个苦命的女子,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你就算是为了飞娜她娘,行行好罢!只要能找到飞娜,我下去陪你也是应该的!”
老海此时背上血流如注,命不久矣。见朱峻轩这般,也叹了口气,不再如刚才那般冷嘲热讽,却道:“大手,不瞒你说,你闺女实在讨人喜欢,若没有今天这事,真想让她做了我儿媳妇。”
朱峻轩苦笑一声,道:“我藏身起来不敢露面的时候,也不知多少次想过这件事。这次回来,我本想去找你,可是又怕牵连上过去的事,连累了飞娜……没想到……这过去的恩怨,还是化解不开。”
我望着老海有气无力的模样,心里着急。这俩人要是这么叙旧下去,可就来不及了。但若不是这般晓之以情,只怕老海也不会说。这般矛盾,让我心里如猫抓一般。
老海咳了两声,道:“老哥知道你性子倔,现在又是用人之际,再加上右旗使的命令,没有办法才做出这等事来……”
朱峻轩叹气道:“老哥,我不怪你。只求你保住飞娜一条命,告诉我她在哪。”
老海哑着嗓子道:“不……不是老哥心狠……不……不告诉你,而是……唉,右……右旗使连我也防着,关押……她……她的地方,总……总是变……变化。我……咳、咳……只知道上一……次她被关押在哪里。现……在是……是不是还在,就……不知道了……”听他这说话,似乎分分钟都要断气。我心里不免紧张的要死。
“那上一次在哪?”朱峻轩连忙问道。
“老……老……老码头33……号。”
“看守她的都是什么人?右旗使亲自看守?”听朱峻轩这话,显然对这位右旗使相当忌惮。
“当然不是。只……只是……只有他才知道下……下一个关……关押地点在哪……”老海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大……大手,你还……欠……我五个肉……馒头……你还说……要还我五百……个……你还……还记得……不……”
老海说完这话,便断了气。
朱峻轩听到后来,已经开始哽咽,此刻竟然已经泪流满面,向老海的尸体道:“老哥,我不只欠你五个馒头,我欠你条命啊!”
我在旁边看着,兀自心寒。如果说朱峻轩七五年下洞,他那年十八或者二十岁,估计他和这个老海都是小时候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至少是那之后的漫长困难时期的人。像他们这种组织的人,还被军队追剿,过得都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在那种条件下相互扶持走过来的难兄难弟,个中感情自然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
只是,造化弄人。这样两个在困难时期亲如兄弟的人,到了这物质富足的时代,却反目成仇,为了利益而相互残杀。
其实,何止是他们。在现在这个社会,父慈子却不孝、任老人孤苦伶仃流落街头捡烂菜为生的情况,有之;为了遗产而反目的兄弟,有之;为了金钱地位变化而劳燕分飞的夫妻,有之;为了工作为了出名为了不劳而获以及满足虚荣而甘心被潜规则被包养的男男女女,更是数不胜数。人间百态,总是让人心凉不已。在贫穷困难时是人吃人,在富裕发展时也是人吃人。
我向朱峻轩道:“朱大叔,人死已矣,节哀顺变。眼下最重要的,是救出飞娜。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要怨,也只能怨上面那些为了一己私利,逼着人家兄弟自相残杀的那些人。”
朱峻轩从悲伤和回忆中慢慢纾解过来,找了个地方,挖了个坑,把老海埋了。至于海酱,已经消溶在酸液池了,连骨头都找不到,实在令人唏嘘。
直到他做完这些事,我那被封的穴道才逐渐恢复顺畅,不禁感叹这祖宗传下来的手艺确实厉害,以前还以为是小说夸大其词,亲身体验过才知道名不虚传。
我向朱峻轩问道:“之前外面的大门上挂着一具无头女尸,后来这里还失了火,朱大叔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朱峻轩摇头道:“我来这里也不过是前天,那些事都已经发生过了。但是肯定不是这边的人做的。”
我点头道:“如果发生了命案,这个地方一定会被调查,而发生了火灾,烧成这样,这地方说不定都要拆掉。到时候地基一挖下去,下面的这个殉身池和密道暗室都会曝光。由此估计,做这些事的人,很可能和组织有仇。”说罢,我低头沉思着,令空是6月24日被干翻的,接替他的人是明莹,无头女尸和火灾应该与她无关;而陈子奇派我来调查这个事件,说明他多半也没有主使这些事;至于曹文雯和警察那边,更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这么说来,做这个事的,很可能是第五个组织?
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我也愈发头大起来。
我晃晃脑袋,把杂七杂八的想法摒除掉,向朱峻轩道:“正好我带了潜水面具,既然到了这里,朱大叔能不能带我们去参观一下下面密室?”
朱峻轩皱眉道:“现在不是应该去老码头33号么?”
我点头道:“没错。不过下去一趟也花不了多久,我想摸一摸底,这样到了老码头那边,通过两方面比对,说不定能找出些线索。”
朱峻轩看了我几秒钟,也同意了。
我向朱峻轩道:“那个密道里面都是水,如果是纸质的东西,岂不是都泡水湿掉了?为什么你给我的那张东西却是干的?”
朱峻轩道:“我的这件衣服,外面是防水的,中间有夹层。”
我带好潜水面具,留了黄顶鹏在上面守着曹文雯,拿了从宾馆偷出来的水下手电,便和朱峻轩、于柏胜一起走下密道。
这水的味道略有些咸,但并不臭。看来不是死水,定在何处有换水的机关。朱峻轩带着我们游了一段,即行下潜。到了一个带转柄的大门处,朱峻轩转动圆形手柄,拉开大门。我仔细看着,这门上想必是有液压助力系统,否则水下的压力之大,靠人力是拉不开的。
到了里面的小房间,对面又是一道门。潜水面具的呼吸管早就没了作用,没有水肺,只靠一口气撑着,此时我已经憋得有些难受。
朱峻轩按下一个开关,这个小房间的水便被哗啦啦地抽进下面的排水管道。等水抽得差不多了,朱峻轩打开了另一道门,早已脸红脖子粗的我连忙冲进去,大口喘着气。
从前面的路上那些精心设计的机关来看,这个组织对此处着实费了一功夫。
这个房间里有灯光,里面布置很简单,没有桌椅,只有一个架子,上面摆着许多地图册。另外还有一张地图挂在墙上,我看了一眼,大惊失色:
这张地图上的许多地点上面插着的标记图钉的位置,竟然和陈子奇地下密室里的那张地图,几乎相同!
莫非,陈子奇到过这里?
我指着架子上的地图册向朱峻轩道:“朱大叔,之前你给我的那部分地图,就是从这里面撕下来的吧。”
“可能是。我是从地上捡起来的。有个人没把它装进衣服夹层,不小心掉了。”
“是什么意思呢?”
“任务,”朱峻轩道,“任务发出的时候,都是在这里撕一张地图,表明任务位置。”
“任务?”我喃喃道。心里突然一紧,莫非,这个组织发现了明莹他们在久事西郊花园的秘密基地,要铲平这个地方?
这个房间一共有四个门,除了我们进来的那个门之外,每面墙都还有一个门。其中一个门旁边有一滩心形的水渍。我指着这个门向朱峻轩道:“这个门就不用进了,估计是关押室,其他两个门,我们进去看看。”
“你怎么知道?”
我笑笑,没有多说。这个心形水渍当然是屁股的形状。其实,我们常见的爱心图形,并不是心脏的形状,而是女人屁股的形状。曹文雯被拖进来的时候,掳她的人当然会把她放在最靠近关押室门的地方。那时候的她定是被淹得七荤八素,只能坐在地上,才会留下这个形状。如果坐得久了,身上的水流下来太多,就是不规则的形状了。说明她并没坐多久,就被关进旁边的那个门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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