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晟神色笃定,没有一点犹豫,“臣弟愿意前往,还望皇兄能给我这个机会。”
皇帝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几番思考之后,微微颔首,道:“那便依你吧。”
“谢皇上！”燕子晟眼底的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皇帝眸色仍有些凝重,历朝历代都有对瘟疫爆发的记载,死于瘟疫的人不计其数,场面极为惨烈。
皇帝现如今不知道花城情况到底怎么样,心中更为担忧,可怜天下父母心,他除了是天下之主,亦是一个父亲,他在燕行歌身上投注了太多的心力,容不得半点闪失。
皇帝拟好旨意,让林公公前去太医院与户部宣读,他遣退了众人,自己坐在龙椅之上,望着御书房外和煦的阳光,眼底淡淡阴霾。但愿,他可以幸免于难。
羽十三率先赶回花城,而燕子晟则带着太医、药材与粮食随后出发。
此时,花城内。
三日已过,正如大夫所言,琅玥身上开始起疹子。
起先,她还没怎么在意,只手臂上长了几颗,可渐渐的,红色的疹子从手臂开始向全身蔓延,极为可怖。
疹子很痒,琅玥总忍不住去抓,抓破之后,伤口便会化脓,就像那天那个倒在她面前的人一样……
尽管已经猜到自己染上了瘟疫,可当事实摆在她面前的时候,琅玥还是慌了神,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死亡的恐惧逐渐将她笼罩。
“玥儿,喝药了。”燕行歌推门而入,手中端了碗药汁。
他这几日忙着照顾琅玥,又要处理疫情,从没好好吃过一顿饭,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下巴上也长出了胡渣子,看着更是憔悴。
琅玥勉力抬了眼眸,看着他,秀眉轻蹙,委屈地咬了咬唇:“可不可以不喝药了？”
燕行歌望着她苍白无一丝血色的脸,心都揪了起来,可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微笑,“不喝药病怎么会好？不是答应过我么？乖乖喝药,喝完之后会有奖励。”
“奖励？”提到奖励,琅玥灰败的眼神里浮现了一丝光亮,“那好,我喝。”
燕行歌将她扶了起来,让她靠着靠枕,他端着药碗,舀了一勺,吹凉了再递至她唇边。
药很苦,琅玥咬紧牙根一口一口往下咽,最后一口吞下肚时,她瘦得脱了形的小脸已经皱成了一团。
“好苦……”她话音刚落,嘴里就被塞了一个东西,酸酸甜甜的,正好将嘴里地苦味给驱散了。
“好吃,这就是奖励吗？”她吃完一颗后,满意地眯起了眼睛,又看向燕行歌,眼底满是期待。
燕行歌又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这是话梅。只要你乖乖喝药,明日我便命人许搜寻更好吃的干果给你,怎么样？”
“好。”琅玥毫不犹豫地应下了,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只是在燕行歌转身去放药碗的那一瞬,她脸上的笑容便垮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明知无望却仍在坚持的苦涩与无奈。
她其实已经很累了,仿佛下一瞬就会倒下,再也醒不过来了。可她不能倒下,若是她在这时倒下了,燕行歌该怎么办？
他身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全城的百姓都需要他的安抚,朝中也需要他在这时作出表率,她不能再给他添乱。他那么用力抓着她,不愿意放开,她又怎能轻易放弃,留他一人？
待燕行歌转过身时,琅玥脑袋靠在床梁上,已经睡着了,他放轻了脚步,走过去,颤抖地伸出手,至她鼻翼下……
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后,燕行歌紧绷着的神经才开始放松,心也落到了实处。他微阖了眼,深吸了一口气,睁开时,眼底的紧张与慌乱已经不见了,眸子又恢复了原来沉冷的墨色。
琅玥只看到燕行歌消瘦了,却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
因为瘟疫的并发症,她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就算吃了,没过多久也会吐出来,身子愈发的虚弱不说,脸色更是苍白,隐隐带了青色。
而象征着瘟疫的红疹已经长到了脸上,白天她醒着时还好,会尽力克制,可一旦睡过去,受不得痒就会开始挠……她脸上已经被挠破了好几处,已经开始化脓,看上去恶心又可怖。
然燕行歌却无半点嫌弃,每次都会趁她睡着之后给她涂药,自看到她脸上的伤口后,她每次睡着他都会守着她,就怕她自己乱抓。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睡眠不足,看起来憔悴不堪。
“殿下,姑娘睡了吗？”门外的羽七轻声问。
燕行歌从喉咙里溢出了一个单音节:“嗯。”
听到回答,羽七推开了门,看着自家太子殿下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将琅玥姑娘放倒,为她盖上被褥,他沉肃的脸上闪过一抹浓重的忧色。
“殿下,您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去睡一会儿吧,琅玥姑娘属下来照顾。”羽七实在看不下去,劝道:“大夫都说,如此下去,您就算没有感染上瘟疫,也会因劳累过度而患上其他的病,您是我们的主心骨,若是您倒了下去,我们可怎么办？整个花城的百姓怎么办？”
燕行歌淡淡瞥了他一眼,神色无半分波澜,“本宫自有分寸,你下去吧。”
“殿下！就算是为了琅玥姑娘,您也应该保重身体才是！若是您病倒了,琅玥姑娘由谁来照顾？”
燕行歌眸色变了变,迟疑地看着琅玥静默的睡颜,没有说话。
见这招有效,羽七继续道:“羽十三已经飞鸽传信过来,他正在往回赶,安南王也带着太医和粮食往花城而来,只要撑过这两天,琅玥姑娘就有救了！殿下,您也不想琅玥姑娘好起来之后您就病倒吧？”
“……”燕行歌沉默了半晌,扭过了头,看着羽七道:“好生照看着她,尤其不能让她抓身上的疹子。”
“殿下,疹子被抓破了,更容易感染,您不应该再与琅玥姑娘待在一起了。”羽七苦口婆心地劝道。
“她醒来,若看不到我,定会害怕……”
他怎么舍得,让她担惊受怕？燕行歌低头,看着琅玥,深邃的眼眸里满是缱绻温情。
“殿下,这次无论如何属下等都不会再听您的了！”羽七梗着脖子,“就算您将属下杀了,属下依旧要将您带出去！”
“你想与我动手？”燕行歌轻飘飘一个眼神睨了过去,羽七神色登时一顿,脸色也难看起来,他忘了,太子殿下的功夫,深不可测,就凭他又如何能强行将他带离？
看来,还得想想别的法子……
羽七垂下了脑袋,目光几度变化,“还请殿下去隔壁房间稍作休息,属下一定会照顾好琅玥姑娘的！”
燕行歌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强弩之末,若是强撑下去,就会如大夫所说,不堪重负而病倒。他没有再坚持,交代了羽七几句后,便出了琅玥的屋子,去了隔壁房间睡觉。
燕行歌这一睡,便是一整晚。醒来时,他看着窗外大亮的天光,目光有些迷茫,他……睡了多久？
什么味道？
空气中似乎弥漫了一股淡淡舒适清香的味道,燕行歌动了动鼻子,细细思索,片刻后,神色微变。
是安神香！
察觉到这一点后,他立即起身,打开房门。
门外的侍卫看到他,立即下跪行礼:“太子殿下！”
“我屋子里的安神香,是谁放的？！”燕行歌眼底一抹薄怒。
“是……是琅玥姑娘让我们给您点上的。”侍卫之一战战兢兢地回道。
一听是琅玥,燕行歌眉头皱了起来,再看这几个侍卫,淡声道:“都起来吧。”
“谢殿下。”侍卫们站了起来,又回到了原位。
琅玥的房间就在隔壁,燕行歌迈出步子,推门而入,屋子里弥漫着很浓的药味,有些闷。
屋子里传来的说笑声吸引了燕行歌的注意,他走了进去,就见羽七坐在一旁,不知与琅玥说了什么,逗得她掩嘴轻笑。
“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清冷低沉的嗓音一响起,琅玥笑声一顿,朝他看了过来,目光微微诧异,“殿下,您醒了？”
“殿下。”羽七站了起来,朝燕行歌行礼道。
“为何让他们给我点安神香？”燕行歌不满地看着琅玥,神色里竟然有一丝委屈。
琅玥无奈一笑,看着他,神色无比温柔,“我听羽七说,你这几日都不曾好好睡觉,殿下,我连那么苦的药都乖乖地喝了,你竟然连觉都不好好地睡,这让我如何放心？”
燕行歌闻言,怔愣了一下,心里很感动,他看着琅玥,就要上前,坐她身侧,却被琅玥给叫住了。
“殿下。”琅玥开口,微垂了眸子咬着下唇,似是接下来要说的话难以启齿。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是。”琅玥目光微抬,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其实……早就知道自己染了瘟疫,那药,治不好,我都知道,你不必再骗我……”
她说着,喉咙一阵哽塞,眼眶里涌上了温热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玥儿……”
“殿下,我身上长疹子了,很快就会和那些人一样……”长长的睫羽再承受不住泪珠的重量,轻轻一颤,便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
她脸上带着泪,嘴角却扬起了笑,眼底有倔强坚定的光,恰似初见时那般,尽管卑微如蝼蚁,却依旧苦苦挣扎,不肯轻易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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