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后倾城
第三百二十八章: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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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渡的反应是迟钝,可再怎么迟钝,眼下多事之秋,也能体会到好友脸上那欲言又止下藏着的意思。

前线战事虽然吃紧,但白家儿女皆非等闲,军需充备之下,并无甚可担忧的,这也不是林滨这个掌刑律的文臣该担心的事。而眼下朝中,君王身子虽大不如前,但太子如日中天,已可独当一面,形势一片大好。

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平素对太子多多照拂的秋拣梅,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使绊子。

沈炼通敌叛国,死有余辜,即便是恩赦了凶手,对太子而言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可偏偏,这件事如今闹得人尽皆知,满朝文武力求严惩凶手,而秋拣梅却是铁了心要护凶手周全。太子夹在中间,两面为难,骑虎难下。

皇帝对此事的态度也模棱两可,虽然下了封相府的明诏,却不曾直面百官,似乎一切都是顺着太子的意思。

两乘小轿一前一后地落在相府门前,陈、林二人并肩立在阶下,仰首打量这座宏伟却不过分的府邸,脑海中不约而同地闪现出往昔的琐碎小事来。

上官谦是当朝首辅,秋拣梅虽为其子,但自幼少有出来走动,也不曾与人结交。即便是上官伯乐,也只是同自来馆中的学子往来,没有插手朝中政务,故而从前二人只闻两位公子的名声,点头之交。可自从白凰翡嫁入相府后,他们出入梅庵的时间便多了。

东坡山和停云酒肆的刺杀;织布司织女的惨死;金水村的命案;花月坊的爆炸……一桩桩一件件,都与梅庵夫妇密切相关。每次他们以为风平浪静时,平静的湖面下又在酝酿着阴波诡浪,在人们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掀起腥风血雨。

相较于林滨的心思细腻,陈渡显然要看得开些,宽慰似地拍了拍好友的肩头,“走吧,早些了结,也早安心。”

任凭心中再有千千结,林滨也只能强行按下,提步迈进了相府的大门。

一入了夏,金钟花枝叶更加繁茂,热闹红火的花朵藏在叶间,恰似美人半遮面,更加惹人遐想。陈、林二人心思沉郁,眼前这幅红装绿裹的景象自然无法入他们的眼,反倒是陈渡被未及修剪的枝条拦住了去路,劈手便折了扔到一旁。

一抬眼,却见秋拣梅云淡风轻地立在院子门口,目光所及之处,正是陈渡随手丢弃的那半桠绿枝,上头花开一半,绿叶新翠。

陈渡活像是被抓了现成的贼,局促地搓了搓手,欲盖弥彰地道:“这美人红煞是好看,我准备折两支回去插着。”

饶是林滨心事再怎么重重,也被好友蠢得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却也没打算在这个节骨眼上同他抬杠。林知府朝秋公子颔首为礼,从袖中取出拘捕文书来,客气道:“本官此番是为了拘捕旬翁而来。”

秋拣梅收回目光,毫不在意陈渡的话,同林滨一拱手,道:“正巧,秋某也正要着人去回禀林大人。”他侧身将二人请入庭中。

林滨问道:“回禀什么?”他的话刚刚出口,便看到了庭中安安静静地放着一副担架。担架上盖了一张白色的绢布,隐约露出个人形来。

一生同死人打过无数交道的林滨太清楚眼前这幅情景,面上渐露愕然,随即疾步上前,俯身揭开了担架上的白布。映入他瞳孔深处的,赫然是一副白发须眉的嶙峋面孔。这张脸,他昨夜还在衙门的公堂上看过无数遍,也在梅庵见过一次。

旬翁。

从刑部劫走了沈炼并将其带入花月坊大卸八块的杀人嫌凶,此刻就静静地躺在那副竹制的担架上,竹荫随着风向而改变,不时有阳光落到他的身上,满脸沉静安详,整个人宁静的就似睡着了一般。

文弱公子上前两步,凝视着昨夜他不遗余力保下来的故人,眸中微光涟涟。眉眼往下一搭,长长的睫毛便在眼睑上覆了一层阴影,遮住了他眸中的情绪。单薄的双唇一如既往的没有血色,在日光下尤其显得薄情,连带着他的声音也冷漠的不近人情。

“人这一生,最不可预测的,便是自己的死亡了吧。”

林滨觉着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以一个执法者的身份。可他半倾的身子费力地僵着,目光一直盯着那具余温尚在的死尸,喉咙里发不出声来。高高悬着的日头不疾不徐地提升了空气中的温度,令他脸上的汗水滚滚如雨珠,一滴滴地落在了白布上。

相较于他杂陈的内心,陈渡心里倒是结结实实地松了一口气。旬翁一死,太子与秋拣梅之争便毫无意义,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也就此烟消云散,泯灭于来临的前夕。

至于旬翁是怎么死的,至少他是不关心的。一个年过七旬的老者,突然之间死亡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知是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还是无法抵挡酷暑的炎热,林知府终于缓缓地将白布重新掩上,退到了一旁的竹荫下。他从袖中取出娟帕擦了擦满脸横肉,双眼微微眯起,只露出点微弱的瞳光来。

陈渡上前一步,正待细问,却听得好友如此道:“传仵作前来验尸。”

“不……不用了吧。”陈总兵的声音略有迟疑,他看了秋拣梅两眼,赔笑着道:“秋公子该不至于……”话未说完,被林滨冷冷扫了一眼,将余音咽回了肚子里,转身去了。

整个庭院中,只剩下了林滨与秋拣梅。

灼日烈烈,吹入梅庵的风添了几分暖意,于病体羸弱的秋公子来说正惬意,可对于身宽体胖的林知府,就不是那么友好了。手中的那块杏黄的娟帕已经完全湿透,但那张脸上的汗水却丝毫也不见减少。

秋拣梅袖着手,往后头招呼了一声,立即有小子搬来桌椅布开茶点。文弱公子微笑着招呼林滨入座,面对庭中那具尸体,漫不经心地烧炉烹茶,神态是一如往常的恬淡。

林滨注视着秋拣梅的一举一动,甚至连他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不愿意放过。直到他将一盏新茶搁在茶几上,林知府方徐徐行过去坐下。伴随着炎热产生的自然的饥渴,那一湾绿油油流淌在翡翠玉杯中的液体,在他眼里就是玉液琼浆,再美味不过了。

可林滨虽然坐下了,他却没有去动那杯茶,双眼仍旧死死地定在秋拣梅的脸上。

对于一个儿郎来说,秋拣梅的长相略柔了些,尤其是因病而显得肌肤雪白,更添几分女儿相。平素青衫白衣尽显儒雅,今儿少见的一身玄衣红纹,倒是令他整个人显出几分阴郁来。连带着他温和的眼眸、纯净的嗓音也黯淡几分,仿佛久沐春阳后陡然跌入冰窟之中,森寒之意言于意表。

“交出一个死人,与交出一个活人有什么区别吗?”同聪明人打交道,林滨不得不提起十二分心里,仔细斟酌自己的每一个字,力求让自己的思维运转速度达到最快,好与眼前这个聪明人周旋。

“区别在于,这个人对秋某是否有用。”秋拣梅慢条斯理地浮着茶水上的泡沫,连话都是那样随心所欲,柔声细语,“一个人活着,总能拿捏住些把柄。可一旦人死了,用处就十分有限了。”他抬起眉眼,看了一眼庭中那具尸体,不动声色地饮了口茶。茶水还在舌尖转圜,他漫笑道:“至少,眼前这具尸体对我的用处不大。”

林滨实在想不出,一个七旬老翁究竟有什么益处,是能让聪明如秋拣梅不惜与太子翻脸?他思绪急转,竟是转了话题,问道:“公子难道就不好奇,太子殿下是怎么知道旬翁人在梅庵的?”

手上动作一滞,文弱公子的面色有片刻的动容,却也仅仅是一刹那间,犹如蜻蜓点水激起的波纹,转瞬便散在烈日下的竹荫深处。他少见地将双腿叠了起来,捧着茶杯的双手就搁在膝盖上,尔后反应迟钝似的“哦”了一声,没了下文。

林滨心底升起一股无奈感,放弃了从他脸上探寻出什么的打算,微微仰头,将目光移向了梅庵背后的那片竹林。山不高,但竹节粗且高,硬生生将这个圈入相府的小山丘拔的比亭台楼阁还要高出许多,以至于在朱雀主街遥遥一望,都能看到这片苍翠的海洋。

“昨夜,知府与刑部同时接到了匿名举报信,说杀死沈炼的凶手就藏身梅庵中。与此同时,东宫与其余朝臣都收到了这封匿名举报信,信上的内容一模一样。”

秋拣梅凝神听着,却也只是微微浅笑地听着,仿佛林滨口中那些,与他毫无关系。

“花月坊爆炸时,秋公子也在场;那么豪华的雕梁画栋,转瞬间就被夷为平地。眼下,胡人正用火药对付前线的战士,包括止戈郡主。”林滨知道,有些话说了毫无意义,可他压在心里更加难受,“如果有一天,郡主因火药受伤,甚至……”他抬眼瞧着对面的文弱公子,细小的双眼中闪烁着灼灼的光芒:“到了那么一天,秋公子一定会后悔今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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