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后倾城
第三百二十一章:迎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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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天色放晴,火辣辣的日光掀开了薄薄的雾帘,在肌肤上灼烧出几分疼痛感,文弱公子才幡然反应过来,拾起搁在后头的纸伞遮挡日光。邢台上的血迹已经被冲刷干净了,浓烈的血腥味却还充盈在口鼻之间。

秋拣梅的眉头越皱越深,下意识地想要远离这个地方,脚步便显得有些急促。他刚刚下了监刑台,陈渡迎面而来,面色凝重地唤住了他,将一张刚描好的纸递了上来。

洁白的纸张上盛开了一朵迤逦的彼岸花,几笔墨色栩栩如生,仿佛能看到那片火红的花海。

见秋拣梅盯着图纸看的认真,陈渡低声道:“黑衣人身上唯一留下的讯息,便是这个黑色的花纹。秋公子见多识广,可知道此花出自何处?”

秋拣梅不止一次看过这花。秋应良喜爱将它绣在衣摆上,琉璃月也深爱此花。他甚至无意间在上官伯乐使用的物品上见过此花。

花开彼岸,如火如荼,花叶永不相见!

绝艳也决然的花!

文弱公子袖着双手,神态坦然地一摇头,“许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陈渡再次无言。虽然明知道秋拣梅在敷衍,他也不好意思戳穿,再说此事本身与人家也无甚关系。他将那张纸收回折了折揣入怀中,准备往知府衙门一趟拜访好友,同眼前人一揖礼便辞了去。

秋拣梅也不管后头如何,自乘了小轿回府。他刚回梅庵,忽的想起圣驾即将回京,本是想趁此机会同陈渡商议商议接驾事宜,被那几名刺客一搅和浑然忘了。随后又一想,太子自然知道他有多少斤两,诸如护卫一类的事自然是轮不到他的。如此也就丢开了去。

王承再怎么会伪装,始终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童。短箭锋利,刺中的却是荆明正的侧腰,擦破了些皮。让一国之君缠绵病榻数日的,并非这次的行刺,而是这些年一直埋在他内心深处的愧疚与懊悔。

他一面想要弥补当年的过错,却又不得不一次次将白凰翡置于险境。同时,他心里也在怕;不是怕被白凰翡夺去了皇位,而是害怕陈年旧事一旦掀开,他将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就如此时此刻的处境一般:夫妻离心,父子相悖。

而他怨无可怨,恕无可恕,只能默默承受着一切后果,无人可言。

已是初夏,草木繁茂,绿植葱郁。东坡山上的植被呈现两极分化,面向朝阳的那一面长势总要比背面好;一如阴阳两端,人们总是更喜欢阳的那一面。

銮舆兴至东坡山脚,便遇上了前来接驾的秋拣梅和陈渡。

无论身处何地,秋拣梅总是礼数周全的那个。他身穿锦衣,外罩紫金镶边的青云白衣;腰珮暖玉;发束金丝纽成的梅花冠。弯腰揖礼,不卑不亢。

君王正襟危坐地挑起了帘子,淡淡扫了一眼,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陈年旧事。十年前生死攸关时,此子那满不在乎的语气;五王起事时,他于明堂之上一番犀利言辞令所有人哑口无言。

若不是秋拣梅,白凰翡恐怕早就死了。

“让队伍原地修整,明日再入枫城。”君王淡淡吩咐一句,便在老太监的搀扶下下了车舆。他抬了抬手,示意文弱公子平身,尔后仰首看了一眼高耸入云的东坡山巅,叹道:“朕这一生,还不曾真正登上过高处。”

秋拣梅不动声色地应道:“圣上之志,不在山高。”

荆明正爽朗一笑,道:“你可敢同朕一比?”

文弱公子略微迟疑,却仍旧不卑不亢地应道:“圣上有令,拣梅无有不从。”

君王笑的更是开怀,别开老太监的手,道:“谁敢跟来便以抗旨论处。”语毕,大步迈上山间石道。

秋拣梅往后看了陈渡一眼,见他正指挥着人原地安营扎寨,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缓步跟上君王步伐。

甄熹不敢擅自做主,为难片刻,只得回身请示凤辇上的皇后。

公孙幽正嘱咐着扎营的事宜,闻言思量了片刻,道:“圣上同秋公子的身体都不大好,公公带上小队护卫,再带上两位太医远远跟在后头,以防不测。”

甄熹领命而去。

荆明正身上的伤本无碍,只是心中有结难解,登山路上行动不慢。倒是秋拣梅身体本弱,便是寻常长时间行路也受不了,东坡山又高又陡,他哪里受得了?一路上走走停停,也是满头大汗,到山顶时,君王已经歇了好一阵了。

东坡山顶原有一个小亭子,本是白凰翡修来奉她生母残碑的,后改作了烈士陵,树了一块三丈高的石碑,碑上密密麻麻地纂刻了三万红甲烈士的名字。

荆皇的手正搭在碑上,细细地辨认上头的名字。这些名字他从未听说过,也不曾见过那三万红甲男儿在沙场上的模样,他唯一深刻的印象,是白凰翡托举上殿的那一箱红绳束发。

日头高悬,山顶暖风阵阵,那石碑上却是透骨的凉意。荆明正一仰首,长叹了一声,“世事难料。”

秋拣梅没应话,他脸上一片绯红,额头有细密的汗水溢出来。这条上山的路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长太高,一如那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她立身战场的英姿,是他此生只能远远观望的风采。

君王回首瞧了文弱公子一眼,视线一扫,拣了个稍微干净的地方落座,又指了指一旁的空地,让秋拣梅也坐。

此刻云雾散开,一眼望出去是满山黛色,再远处便是枫城。满城青枫似碧绿的布练将国都划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金碧辉煌,而在这一条条布练的尽头,是寻常人可望不可及的皇城。

对于天下大多数人来说,那座气势宏伟的宫殿是人家天堂,集权势财富于一体,是令他们心生向往的地方。可对于从小居在宫殿里的人来说,那里是困住他们的囚笼,是令他们迷失自己的魔窟。

“朕的生母出身不高,又去世的早,打小便是在皇后宫中长大的。兄长一出生便是太子,他也从没让人失望过,经韬纬略、有勇有谋。这样一个天纵英才,对待自己手足至亲更是亲善,他是能带领荆国更上一层楼的人。”提起那个疏阔男儿,君王脸上总是带着微笑,仿佛看到那个总是将自己护在身后的兄长。可随即,他的思绪一转,脸上的笑也凝滞了。他望向秋拣梅的目光含悲,声音打着颤,“这样一个人,有一天却抛弃了一切,换做是你,会怎么做?”

秋拣梅无言以对。他这一生唯有上官伯乐一个兄长,两人之间却隔着血海深仇,实在很难体会得手足情深之感。

荆明正似乎也想到了他的情况,怅然一笑,道:“我没想过要他死,只是想让他受点教训。只要他在外面吃了苦头,便会回心转意,回到他本该待着的位置上来。人不都是这样吗?习惯了锦衣玉食万人敬仰的生活,怎么可能甘心做个贩夫走卒?”

“圣上这些话该同阿翡讲。”秋拣梅不是圣人,他无法理解荆皇内心的真实想法,也没有立场去原谅他从前的种种。

想起白凰翡的倔傲,荆明正面露苦笑,“她不会听的。”

她是何等睚眦必较的一个人?肯为家国放下父母血仇,已经是她作出的最大让步,何况,她也未必就是让步了。一切息事宁人的态度,不过是她以退为进的把戏。前事不究是如此,让上官勉知入青云宫是如此,如今重新上战场更是如此。

一切不让皇帝安生的事物,对她而言都是最好的进攻。她的儿子、副将、就连她的丈夫,都是她最好的武器。

荆明正凝神看着眼前的文弱公子。有拨云揽月之才,却失去了翱翔九天的翅膀,可凭他三寸之舌,也能在枫城搅弄一番风云。这个人不在意生死,更不将荣辱放在心上,唯一能让他动容的,也只有他的妻子。

计划初定时,君王也曾犹豫过。让这样两个不世之材互相牵制的同时,也要冒着这两人一致对外的风险。

好在二人性格天差地别,即便行在同一条道上,也有摩擦不断。

“圣上没有同她说过,又怎么知道她不会听?”秋拣梅言语温和,双眸含笑,“还是圣上也无法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敢面对,拿阿翡来搪塞?”

荆明正心头狠狠一震,本能地反驳道:“朕已经竭力弥补了。”

“是夺她兵权迫她离开战场,还是以她为饵引诱五王造反?文弱公子声音不高,因为气息不稳,他语气显得有些急促,“还是圣上生怕事情败露颜面尽丧,所以想顺水推舟将她除去?”

君王满面惊愕,哑口无言地看着文弱公子。

秋拣梅再次开口,“若非忌惮白老将军,若非父相拦着,早在五王叛乱结束后,圣上便要下旨以安民心了吧。”

“朕没有。”荆明正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解,可这三个字出口是多么的苍白,轻飘飘地就随风散了。落不到秋拣梅的耳中,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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