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的天,最是炎热,尤其是今年气温比前两年有所上升,那满城摇曳的青枫也被炎炎烈日撩拨的显出了一分急躁。
长街原本宽阔,可人心被烈日灼的膨胀急躁,稀疏的人群也变得拥挤了。一时你撞了我,我踩了你;你占了我的地盘,我占了你的摊位……
红纹暖帐的马车慢悠悠地划过长街,嘈杂的声音透过车帘子钻入了车内,令车中女子显露出一丝不耐烦来。直到稳稳当当停在相府门前时,耳畔清静下来,李姝的脸上才露出几分大方笑意,领着云尘下了车。
二人将将踏进大门,迎面便是一青衫公子行了出来,恍若没见二人一般,摇晃着身形直闯闯地走了出来。
文儿忙将自家小姐一拉,避让一旁。云尘却来不及,同来人撞在一处,纷纷跌坐在地。
一旁小厮见了,忙上前将青衫公子扶了起来。
跟来的小丫头也扶起了云尘。
“是青书鲁莽了。”柳青书经了这一撞,人倒是清醒过来,连忙揖礼赔罪。
云尘倒也不是那样刁钻的人, 摇了摇头,便低头避让到一旁。
一旁的小厮笑着打趣儿道:“柳公子这是把心魂儿丢到梅庵了吗?”
“惊扰两位夫人了。”柳青书只是又朝二人揖礼,低头赔罪。
李姝将青衫公子上下一番打量,知了来人身份,笑道:“柳大人公务繁忙,也别忘了照顾好自己。”
“劳夫人挂心了。”柳青书又是长揖一礼,让到一旁去了。
李姝这便领着云尘去了。
柳青书一离开梅庵,白凰翡整个人也就没了精气神,懒懒地靠在张椅上,不愿动弹。
秦文替她诊了脉,脸色十分难看,却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取出自带的纸笔,书了个药方子,嘱咐青姑一日三次煎了看着她吃。
青姑一一记下,秦文便也告辞去了。
秋拣梅一直静静坐在白凰翡旁,手里一杯茶水只剩余温。待秦文离去后,他方悠悠说道:“是个可造之才,若得好生指点,必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白凰翡用尾指扫着眉心一点忧愁,嘴角轻轻向上一挑,“老尚书小小一方知府时,得铁面判官的名号;王清晨未入都前,眼中只看得见律法;这朝堂就是一个大染缸,不管什么样的人丢进来,除了被熏染便是死路一条,再有人指点,最终也会殊途同归。”
秋拣梅十指一紧,一抹苦笑在嘴角荡开。还不等他想出应答之言,兰儿门外禀道:“白府两位夫人来了。”
白凰翡一挑长眉,抬头望了望秋拣梅,眸中有不解。
秋拣梅低头望了一眼杯中茶水,“前些日子太子来了消息,圣上已经准了户部尚书的辞呈,只等吏部举荐出合适的人选后,便可告老还乡。”他说着话,搁下杯子起身,微微笑道:“你们姐妹说话,我就不在这里讨厌烦了。”
白凰翡目送他远去,眸色深深,紧紧地将眉心锁了锁。听闻门外脚步声传来,少不得将愁绪一收,略整状态。
日光浅浅,李姝二人背光入门,三人照例行了礼。白凰翡的目光掠过李姝,落在随在她身后的云尘身上。瞧见女子略显狼狈之态,也不问究竟,让兰儿带云姑娘去后头洗漱洗漱,二人留在厅上吃茶闲话。
吃了一回茶,见厅上只有二人在,李姝便起身朝白凰翡行了跪拜礼。
白凰翡仍旧端坐着,只等着她拜完,方问:“老尚书一世英名,却晚节不保,他心里多少有些不甘心罢。”
李姝起身回坐,答道:“父亲虽有心报国,却也是力不从心,老来总念故乡的根,能回去颐养天年,已经是圣上垂怜。至于旁的,不过任由他人传说罢了。”
白凰翡含笑点了一下头,算是赞同她这番说辞。古往今来,位极人臣者能有几人得善终?李世绩能有这个结果,也是他自己放得下权力,回归本心。
户部掌管国家财政,等同捏着一国命脉,这个位置空缺下来,就不知道太子这次能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想着想着,白凰翡眸子里突然盛出些期待来。
相爷病重休朝,皇上只剩下了白老将军;而太子有秋拣梅相助。老有老的经验,少有少的精明,这几只成了精的狐狸一场角逐,应当十分精彩。
自打从那一团团迷雾中走出来后,白凰翡看物待人的心思反倒是轻松了许多。或许,这便是古语常言的旁观者清的道理。
李姝虽比普通闺阁女儿聪慧些,可她要同经历过跌宕起伏的白凰翡相比,相差甚远。她虽然自认不比白凰翡差,但也清楚,若是异位而处,自己绝无可能做到她这个地步。
止戈郡主爱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尤其是那一身绯色的衣衫,张扬放肆,一如她的行事风格,颇具大将之风。即便如今怀了孕,她的言行举止也不曾有改变。只是偶然间,李姝还是能从她炯炯双眸中瞧出些柔软的情谊来。
“人都说,孩子是娘的心头肉。李姝虽然无此幸运,但看郡主,便明白此言非虚了。”
白凰翡笑着看她,“姝妹妹福泽深厚,白家还望你开枝散叶呢。”
李姝眉眼微微一低,眸子里爬上了一丝苦意,压低了声音道:“我比不得姐姐。您同秋公子是两情相悦,可……”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收敛低沉的情绪,赔笑道:“是我糊涂了,不该同郡主说这些。”
白凰翡虽然自幼不同旁的女子,但她终归是个女儿身,十年战场也没能磨灭她心中的情谊。李姝未尽之言,她自然清楚。
“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咱们女子自打出生便身不由己。尤其你我身在官宦侯门之家,再怎么敏慧机警,终究比不得须眉男儿。我与你又哪来的不同?”白凰翡敛了脸上笑意,眸色冷清,声音低沉,“咱们唯一能自作主张的,也唯有一颗心而已。”
她起身开了一扇侧窗,目光递向窗外。院子里悠悠翠竹掩映,长廊曲折,垂着吊兰,直通临院的小书房。止戈郡主悠悠一叹,笑容又爬上了脸颊,“咱们唯一能做主的,便是自己这颗心。这颗心给与不给,是否收回,都在自己。”
李姝怔了片刻,木纳地问道:“若是给出去了,得不到回报,又收不回来呢?”
白凰翡转头看她,还未开口,却见兰儿领着换了新装的云尘入屋来。到了嘴边的话也就没了声音,只请云尘坐。
白凰翡回身落座,端起案几上的梅子茶拨了拨,想要饮一口,却又觉着胸口烦闷的很,便又重新搁下。打趣儿道:“云姑娘入了白府,愈发出落的楚楚动人,也难怪漓江会对你情有独钟。”
云尘起身福礼,含羞带怯地道:“郡主说笑了。”
白凰翡道:“什么时候云姑娘能替漓江诞下孩儿,自然更得他的心,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到那时……”
云尘不等她说完,便跪倒在地,伏身叩道:“云尘入白府,并非为了荣华,而是……”她咬了咬唇,饶是当堂都是女眷,那些话她也实在讲不出来。
“不过同姑娘开个玩笑,怎么就急成这样?”白凰翡不在意地笑笑,起身将云尘扶了起来。她的十指稍稍用力,云尘脸上却已经漫上了痛苦的神色。
白凰翡松了手,目光转向了李姝,仍是一副调笑的语气,“这要传到了漓江耳中,还不得说我这个做姐姐的,欺负他的心上人。”
李姝也站起身来,握住了云尘的手,笑道:“云妹妹胆子小,姐姐莫要吓她。将军对姐姐一向崇敬有加,又岂敢有埋怨姐姐之语?”
白凰翡爽利一笑,“姝妹妹这样一说,倒显得我跋扈了。”
李姝敛袖一礼,“妹妹不敢。”
三人说笑一阵,白凰翡直说困乏的很,二人也就辞了去。
青姑送了两位夫人出门,回来问道:“两位夫人送来了一对人参,一对熊掌,如何处理?”
白凰翡正蹙眉瞧着案几上的梅子茶,满眼愁苦,“这两日愈发觉得这梅子茶难喝了。”
青姑笑道:“自打有了身子来,小姐的口味一天三变。”她说着话,上前将梅子茶端出去,“秦姑娘早已料到了新配了好几副茶,老婆子这就给小姐煎去。”
“并非是我口味变刁了,是肚子里这个小家伙难伺候。”白凰翡‘嘿嘿’一笑,坦然地将挑嘴的罪推到了自己还未出世的儿子身上。想起青姑刚才的话,随口问道:“这两味药相爷用得上吗?”
青姑停下来,仔细想了想,道:“倒是听主院的大夫提过一句,说相爷上了年纪,身体需要慢慢调养。虽说相府的药品珍贵,但姑爷接连两日发病,大补之物所用殆尽。”
“既如此,你将两味药都送到主院去。”白凰翡起身略整衣襟,起身出门,往小书房慢悠悠地踱步而去。
夏风清凉,满院的翠竹随风摇曳着,斑驳的阴影洒在一身红衫上,一向轻快的脚步也变得沉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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