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日。
渡王率领麾下骑兵过渡江,于黄山渡口与洛王大军汇合,两军于此休憩整顿,安营扎寨。
二王与白凰翡等人刚刚落脚帅帐,白奕领军九万于潼山脚下安营设防,大有力阻敌军于此之意。
荆尚闻言,丝毫不以为意,“我们有四万精锐骑兵,黄山至潼山皆为平坦之地,可以一当十。我军又有七万步军,粮草充裕。白奕老儿百战百胜之名,陨于潼关也。”
白凰翡带伤赶路,精神虽好,面色却不怎么样,懒懒地靠着椅背合眼小憩。听到荆尚此番话,冷笑出声:“我跟了白奕五年,他最擅长的是以弱打强。别说是他亲自布局指挥,他就在帅帐中一坐,便能让士气大增数倍。”
众人知她所言是实话,可未免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嫌,脸上都露出些不悦的容色来。
荆鼬是武将出身,当年也曾随着荆太息上过疆场。不过,大皇子是身先士卒,就他不过躲在营帐中混日子。他健硕的身子裹在铠甲中,一副盛装戎马的模样,冷哼一声道:“殿下莫非是胆怯了?”
白凰翡张开眼瞧了瞧他,蹙眉道:“生死攸关,三王叔难道不怕?当年白奕以十五万弱兵抵抗拓跋二十三万精兵,于秋山郡死守半月,硬生生没让外族前进一步。潼山是我军必经之地,他在那里设防,地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利。我军要想强行突围,必是一场恶战,届时即便能顺利抵达国都,戮战之后,气息奄奄,不是死路一条?”
刚才还兴致勃勃的人,此刻脸上皆露出惶然的神情来。白凰翡再度冷笑道:“枫城不缺兵马,缺的是将帅。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倘或几位叔叔能兵分四路攻入枫城,即便有白奕在,也只能拦下一路。届时三路兵马入都勤王,纵使白奕天纵英才,也只能束手就擒。”
她说的再有道理,终究不过是马后炮。何况,这几兄弟之间相互不信任,但真兵分四路,恐怕不等入都,便先自己内讧起来了。两两为伍,是最好的选择。
荆尚面色阴冷,耐着性子道:“殿下有时间说风凉话,何不拿出个可行之策来?”
白凰翡暗暗好笑,这些人,头前不听自己所劝,如今撞了南墙,倒埋怨起自己来了?不过,她倒也不太计较,目光悠悠地在帅帐内转了一圈。
除了二王之外,帅帐中还坐了两位大将军,两位副将,两位军师。还有两个闲人。
她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木桌,身子前倾。眼角眉梢凝上一股肃然,厉声道:“你们若信得过我,自然带你们打一场大胜战。可若是心有怀疑,做不到令行禁止,我也不想让你们白白送死。”
语毕,她直起身来,朝荆尚拱了拱手,“究竟如何,还请两位王叔与诸将斟酌商榷,勿要朝令夕改,令军心难稳。”
荆尚也是居在高位的人,自然懂得如何驭人。白凰翡的话都是实理,可真要将兵权交到她手里,届时一场胜战下来,名声大振。即便她身为女流,不可登堂为皇,功高震主,终究是隐患。
可若不予她实权,届时军中将士不服,稍有差池,便是全军覆没之地。他缓缓地抬了抬手,道:“还请殿下先行回避,本王与诸将商议。”
白凰翡点了点头,阔步离了帅帐。
琉璃月与秋应良两位闲人也一道跟了出去,三人穿过营地,行至江边参天榕树下落座。
秋应良忍不住问道:“你趁机索要实权,是想让他们都去送死吗?”
自他伤重醒来,白凰翡倒是没怎么为难,本是要他好生歇着的。只是应小爷身残志坚,非要随行左右。
为掩盖身上伤口,白凰翡仍旧穿着宽衣白袍,只是嫌袖口累赘,用束带轻轻地挽在腰后。刚才落座时,她将袍袖拉出扫了扫桌凳上的灰尘,此刻正埋首将袍袖挽回腰后。
待仔细挽好后,她才抬头看向秋应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知我所思?”
虽说白凰翡没再使唤他,可嘴上却半点也没绕过,逮着机会便损。秋应良一张脸憋着通红,心中再恨,也只能狠狠地瞪她一眼,咬紧了牙关。
白凰翡笑吟吟道:“洛王不是那种会让大权旁落的人。”
琉璃月担心道:“他若真将兵权交给你,你但真要战?”
“为何不战?”白凰翡好笑道:“承蒙白奕苦心教导,我也想看看自己究竟学了几层。这些年所遇敌手,不是兵力悬殊,便是草莽之辈。若能与白奕较量一番,死也无憾。”
琉璃月与秋应良皆是一惊。白凰翡眼中的战意不假,她是真想与白奕一战。这个女子,无论是白家的女将军,还是皇室遗孤,她身体里流淌的热血未变。她做过走卒,也曾手握帅印,曾经所向披靡,也想知道自己极限所在。
“你若挂帅,势必会是一场恶战,胜负于荆国都无益处,可想好了?”琉璃月语带迟疑,目露担忧,“无论眼下如何,你终究唤了他这么多年的爷爷。”
“是啊,我唤了他整整二十五年的爷爷。”女将军收腹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嘴角微挑,眼里便爬上了一丝冷笑。“他连亲子尚且狠心驱逐,我与他无血脉相连,有何不能刀剑相向的?”
二人知她心意已决,多说无益,索性都闭嘴不言。此时,一通讯士兵赶来,请她独身入帅帐。
帅帐中只有二王,见白凰翡露面,荆尚起身迎她进去,于主位坐下。随后,他取出三块虎符放在桌上,沉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也不必再互相猜忌。这里三块虎符,虎符聚可调动九万兵马,缺一不可。行军布阵,以你为尊。但你若耍什么花样,就休怪叔叔翻脸无情。”
白凰翡看了看虎符,目光滴溜溜地在二人脸上打转。亏得这二人在眼下竟能想出这个主意,就不知道是谁开的窍。她眉眼一低,将其中一块虎符拿起来,上下抛着玩。
半晌,她于半空中紧紧地将虎符握在手中,神情一凝,眸光灼灼,朗声道:“传令下去,凡我军将士,皆需遵循三不准。一不准祸害乡邻,强抢强要;二不准吃酒赌钱,贻误军机;三不准罔顾上令阳奉阴违。如有违抗,不论身居何位,立斩不饶。”
一盏茶的功夫,这三条军令传遍十里连营,在军中引起一片哗然。有人直言军令太严,纷纷到将军账中申述。两位将军神情肃穆地听完众人诉苦,随后便传军法,令众人排好队领受军杖。
众军再次哗然。
这十一万士兵中,真正上过战场的人少之又少,那身军服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平素作威作福的资本。此番随主将造反,在这些人心中,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换了个形势作威作福。
直到军杖加身时,痛入骨髓,也不过是让他们对白凰翡的恨添了几分。并未意识到军人,究竟该如何行止。
白凰翡一直在帅帐中研究地图,直至夜深人静,灯火通明时,她才抬手揉了揉脖子。秋应良早已困的伏在桌上瞌睡,琉璃月正揭开油皮灯罩,将灯油中的灯芯往外拨一点。
一回头,白凰翡正拿自己白袍搭在红衣少年肩上。她柔柔一笑,叹道:“面上装着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何苦呢?”
白凰翡缩了缩肩头,拣了张稍微宽敞的椅子坐下,双腿搭在木桌上,阖眼养神。沉吟道:“他没杀死秋拣梅。”
琉璃月并不知前事,听不明白她这句话。见她没打算解释,也不追问,只笑道:“你这人呐,口是心非。”
白凰翡笑道:“我恨他是真,怜他也是真。”顿了一下,她咧了咧嘴,苦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谁又有资格可怜谁呢?”
这满是感伤的话从昔日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口中出来,令琉璃月心头一震。看来这些变数,也并不是对白凰翡没影响。
相反,这个影响,可能还很大。
她缓缓地又将灯罩罩上,折身在她身旁坐下。问道:“可想出什么对策?”
白凰翡蹙着眉摇摇头,脸上也露出忧虑神色来。“我浑身所学,皆为他所传授,只能临阵变通。可他也不是迂腐之辈,一品军候可不是徒有虚名。”
微微一顿,她张眼冷笑,道:“何况你也瞧见了,我军虽有十一万众,却是些扶不起来的烂泥。要想赢,难呐。”
琉璃月深知她这次是棋逢对手,甚至这个对手对她了如指掌。可她对于行军打战一事并不在行,思衬半晌,也只能是轻微地叹了一声,宽慰道:“急不来,终归是能想出办法的。”
女将军微微点了点头,目光灼灼地转向了紫衫女子,忽的笑问:“师姐可愿再与我一赌?”
琉璃月蹙眉瞧着她,大敌当前,这人竟还有心思玩乐?
白凰翡却不管她应与不应,自顾自道:“就赌我,何时破潼关?”
琉璃月怔了怔。这人刚才还冥思苦想破敌之策,现在就大言不惭了?她一把将人从椅子上拉起来,按进一旁的矮榻,沉声道:“好好歇息,明日再想。”
白凰翡倒也不挣扎,躺在床上,笑道:“五日,五日可破潼关。”
琉璃月转身灭了账中灯火,不再搭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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