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山距离洛城不过十里之地，策马一个时辰便到。
因山上盛产美玉，洛王命人在山脚下建了个怀璧镇，开采出来的玉石一部分收归己有，一部分拿到镇上供玉器爱好者赌。此处赌石如赌坊一样平常，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顷刻间倾家荡产。
不等天色放亮，白凰翡便同秋应良策马往怀璧山赶去，至怀璧镇时，懒懒的日头才从云层中钻出来。阳光并无温度，驱不走秋风中的凛冽寒意。
白凰翡系了一件靛蓝青花裘衣，里头着墨白条纹的锦衣，衣襟与袖口都用金丝牡丹花裹边。长发仍是用殷红的玉冠高挽，不同往常的是那只用以稳定玉冠的纯玉簪换成了纯金打造的并蒂海棠步摇，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在耳边晃荡，与耳垂上那朵金瓣玉蕊的海棠遥相呼应，煞是惹眼。
与她这盛装相比，随后的秋应良则没什么变化。身穿墨衣，衣摆绣着殷红的曼珠沙华，外罩嵌了锦缎里层的灰色无袖甲衣。面上是不属于他这年纪的老成。
二人在镇外下马，负责看守马棚的小厮立即迎了过来，将两匹马牵入马棚内，挂好号序。又殷勤地跑出来，赔着笑脸讨好道：“两位一看就是外地人，是要买玉还是赌石？”
白凰翡对玉器并无多少研究，却也听过赌石。她爽快道：“想买一块上好的玉石，不赌石。”
那小厮将她上下又打量一番。虽穿的豪气，可面容举止实在不像是大家出来的，倒更像是乡野村妇，不过脊背挺得直些。想着必定是一夜暴富之流，眼中不着痕迹地爬上一丝不屑，随手往前头一指，道：“前面那个‘颜如玉’，里头玉石都不错。”
白凰翡点了点头，也不理会他，阔步前去。
秋应良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元扔到那小厮怀中。只见那小厮神色平淡地揣入袖中，连句道谢都没有便折回马棚坐着。
墨衣少年蹙了蹙眉，快步跟上前头的女将军，在她身旁低声道：“洛王宫中那样多美玉，你特意跑这一遭做什么？”
白凰翡笑而不答，脚下不减速度，目光四顾。
沿途两旁摊贩不少，多半是用一块布垫着几块形状各异的石头，殷勤地向过往的人打招呼，吹嘘着自家石头如何宝贝。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看到溜灰的布招子高高飘在风中，上头用朱漆描了‘颜如玉’三个字，字体飘逸，像是大家手笔。
门前的石阶用掺了青玉的石块垒砌，两旁放着人高的石块，上头贴着布条，写着那石块里面包裹着的是什么玉，成色如何。一旁还标注了价格，多为千金以上。
门前立着两个身穿窄袖长裙的娇俏丫头，一看到二人步上石阶，立即满面春风地将二人迎入店中。一人问道：“这位夫人想买什么价位的玉？”
她问的不是想买什么样的玉，而是想买什么价位的玉？白凰翡活了这样多年，头一遭看到如此做生意的人。她蹙了蹙眉，转身看了秋应良一眼。
后者道：“那几箱珠宝统共一千二百两，三百两汇入钱庄，还剩下九百两。”
白凰翡便道：“九百两。”
那丫头含笑应了声，便带着他们穿过空无一物的大堂，进入后院，到一间厢房前敲了敲门。
里头一个干脆的女音应了一声，不多时房门打开，一个八九岁的紫衣女孩出来，朝那少女点了点头，便将二人迎入屋去。
那屋子里立着七八个镂空方形的柜子，里头搁着大小不一的木匣子。只在临近门边放了一张案子，设有椅子。
女孩请二人坐下，便问：“夫人要买什么玉石？”
白凰翡道：“白玉。”顿了一下，又道：“腰珮，龙形。”
紫衣女孩眸中露出诧异，神色不悦道：“夫人不要说笑，龙为天子，即便有人敢出，也没人敢戴。”她将白凰翡又打量一番，言语中已有讥诮之意，“难不成，夫人的玉是要送给当今皇上的？”
白凰翡暗道你还真说对了，却不与她多言，只问：“谁人敢出？”
听了这话，紫衣女孩更觉好笑，道：“怀璧山半山中就有个殿宇，不过，那里出产的玉器可都是要送往洛王宫，以备上贡的。别说夫人区区九百两买不到，就算是拿了万金上门，他们也担不起这杀头的大罪。”
白凰翡似乎没听出她话中的嘲讽，起身拱了拱手，便带着秋应良退出去，向领路的少女打听了上山的路，二人告辞离去。
因上山的大道有人把守，少女为其指了一条杂草覆盖的小路。秋应良体力跟不上，爬了一段后，寻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歇息，蹙眉问道：“少夫人究竟要做什么？”
听他又唤自己少夫人，白凰翡眸中含笑，这回去与他同坐。笑道：“我与夫君有约，要挑一块美玉献给圣上。”
秋应良吃了一惊，他虽然不知道二人何时约定的，可必定是在秋拣梅受伤之前。这些天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心里竟还惦记这么一件小事？
他脸色一黑，“刚才那娃娃可说了，万金也未必能买到，您可只有区区九百两。”
女将军将裘衣掀起一个角，露出腰间那柄乌金短剑，笑道：“加上它，够了。”
墨衣少年目光一撇，鄙夷道：“你那把剑也不过值个一二百……”话还未说完，他陡然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该不会是要明抢吧？”
白凰翡摇了摇头，却道：“一块腰珮本身加上做工，也不过是三四百两，给他们九百两，已是十分客气了。”
“行有行规……”秋应良只觉头大如牛，想着如何劝白凰翡打消这个念头。可想了半天，也只是将点滴过往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让他想起眼前这人恶劣性格，相劝的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女将军眸光灼灼，一副势在必得的神情。抬首瞧了瞧远远地往怀璧山飘的乌云，叹道：“只怕要下雨，咱们快些，争取能在大雨前赶回洛城。”
说完，一把拉起还气喘吁吁的秋应良，继续往山上爬去。
直到并无什么温度的阳光被乌云遮的严严实实，天地顿时失色不少。那座镶嵌在满山翠色中的精致殿宇终于出现在二人面前。
由于是从小道上来，二人处的位置比殿宇略高，能一眼望见全貌，殿中来往的工匠及把守侍卫也尽收眼底。
秋应良略略望去，五步一哨，守卫甚严，并无死角处。他偏头看了看身旁的人，试探着问：“你但真要去抢？”
白凰翡目光晃动着，笑吟吟道：“花了银子便是买，何来抢这一说？”她目光快速地锁定在最近的房檐上，轻道一声：“在这等我。”语毕，飞身而下，犹如轻燕落在房檐上。
她的脚刚触到房檐的一瞬间，羽箭由下而上，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女将军矫健地扭转身体，倒挂金钩般悬在檐上，如闪电般破窗而入。
殿内一片空旷，可她双脚刚沾地面，羽箭紧随其后，每一箭都擦着她的身体钻入地板。她眸中此刻才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来，攀着殿中朱漆大柱上了房梁。她刚松了一口气，那乌黑的房梁竟然一片片地拱了起来，寒光阵阵向她招呼，又是生死惊悬。
不得已，她只得落在地面，一手扯下身上裘衣挡住箭雨，一手拔出腰间短剑，挡下头顶的一道寒光。
‘噌’的一声，刀剑相撞，迸出一道耀眼的火花来。就在这眨眼的功夫，羽箭停止，从梁上跃下十数个身影来，浑身乌黑，只有露在外面的两只眼不时折射出刀剑的寒光来。
白凰翡原以为不过是有人在这殿宇周遭布了防御，如今看来，更像是埋伏好了人，等着自己往里头钻的。
她将裘衣扔在一旁，眸子里绽出一抹嗜血的笑来，用力握紧了手中短剑。
那些乌衣人将她团团围住，却谁也不敢上前来。因为他们清楚要对付的人是白凰翡，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在她的面前，大意轻敌便是死路一条。
‘嘭’的一声，一个黑色物体从天而降。白凰翡目光上挑，只看见衣摆处那朵姿研壮丽的血色曼珠沙华，心头一震，忙上前接住。就在她即将接住那人的一瞬间，一道寒光从墨衣后闪过。女将军想也不想，一剑刺中黑影，身子倒转，抬腿踢了老远。
那团黑色的身影被她踢的摔在地上，一分为二，竟是两个人。
而就在她身影晃动的一瞬间，数十个乌衣人一拥而上，刀剑织成天罗地网，将女将军围困其间。
秋应良被刺了一剑，又被踢了一脚，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开了。他在地上躺了好久才恢复知觉，倚着墙壁爬起来。那个垫在他身下的人已经摔断了脖子，当场没气。
他靠在墙上，扒开衣襟一瞧。金丝软甲已经被那一剑刺的变形，只要白凰翡力道再重三分，这件宝物也未必能保得住他的性命。
墨衣少年惊得浑身冒冷汗，转头看向剑网中苦苦拆招的女人，眼里露出惊惧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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