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王很是客气地将白凰翡迎入洛王宫，择了宽敞明亮的北苑给她居住，秋应良随行。
秋末的风夹针带刺，激的皮肤阵阵寒颤。
红衫少年立在金丝镂花裹边的小窗外，目光沉沉地看着里头铺床叠被的女将军，“你不像是会造反的人。”
白凰翡头也不抬道：“你也不像是会弑主的人。”
“他不是我的主子。”秋应良狠狠地啐了一口，眼神立时又阴狠起来。
白凰翡将一床花俏的百花羽绒被叠的四四方方，垂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甚是满意。接着又开始收拾纱账，目光只淡淡地瞥了窗外的人一眼，好笑道：“那谁是你主子？荆痕？还是上官伯乐？”
那纱账是用蚕丝织的，风一吹便满屋子飘，姹紫嫣红偏生不讨她的欢喜，索性都打上一个结吊房梁上。
少年不屑道：“他们也配？”
白凰翡忙活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啜了一口后端着杯子踱到窗边，双手靠在窗柩上，笑吟吟道：“不如跟着我？”
秋应良一愣。
黄衫束腰的男装女子将琉璃杯中的茶倒进嘴里，认真地盘算道：“你看，论身份，我也算是皇亲国戚，不比他二人差。身手不必说了，脾气也比他们要好。”
饶是目前所谈论的话题有些怪异，红衫少年的嘴角还是忍不住抽搐了几下。身份与身手这两点他是认同的，可要说脾气？女将军睚眦必报的性格，只怕整个荆国也找不出几人来。
见他不作声，白凰翡将身子转过来，以双肘支在窗柩上，将琉璃玉杯抛着玩。神色分明是戏虐，却拿捏出一个认真的腔调来，“不妨考虑考虑。你跟着我，将来事成，封侯拜王，要什么没有？”
秋应良将两条清秀的眉毛团成一团，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半晌，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
白凰翡自顾自抛着杯子，听闻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来，从带来的箱笼中顺出几瓶玉檀春，倒在床上痛饮。
直至三瓶酒下肚，门外传来矫揉过头显得有些阴气的声音，“皇侄女可歇好了？”
女将军随手撩去嘴角的酒渍，起身出门，果然见荆尚那挺拔消瘦的身影立在廊下，瘦长的马脸堆着谄媚的笑，几乎要将嘴角咧到耳根了。她心中不以为意，眸子里却蕴出一抹暖暖的笑意，揖了揖礼，道：“奔波几日，倒是歇了个好觉，二王叔有事吗？”
她这精神抖擞的模样，加上满身的酒味，可实在不像是睡了个好觉的人。洛王的目光不自主地往屋子里撇了撇，因女将军挡在门口，什么也看不见。他也不好做的太明目张胆，收回视线，道：“你的几位王叔也都来了，就在前厅。”
“是该去向几位王叔请安的。”白凰翡不等他把话说明，便笑吟吟地转身关了门，意思十分明显。
她既然如此大气，荆尚自然高兴，随即前头带路。将出北苑门时，秋应良默不作声地跟了上来，与白凰翡保持着十步之遥，不近不远。
三人一道穿过秋兰长廊、水榭花厅，又过一个养着丹鹤的湖泊，穿过天然造就的假山乱石，至洛王宫正殿。
殿前是一个太极广场，有卫兵列道把守。看着这太极广场眼熟，白凰翡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就听见殿中传来一个憨气的声音。
那声音道：“老四待咱们不薄，真要这么干吗？”
一个尖酸男声接话道：“他害死大哥，又抢了皇位，心里有愧，自然要好生待你们了。何况，二哥的洛城是美玉之乡，你的乐城盛产黛石，这还是先帝分封的。”一声冷哼后，那人接着道：“你看看他给我的渡城，四面皆是蛮荒之地。再看看老五的襄城，丛山峻岭的，连匹马都跑不开。”
那个憨厚的声音维诺了一阵后，讪讪道：“乐城所产的黛石过半是要上贡的，我也剩不了多少。”
尖酸男音趁机道：“所以，是四哥不仁在先，咱们只是替天行道罢了。”
白凰翡缓步跟着荆尚，一路从王宫侧面到正门，将这一席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她双手负在身后，十指飞快地变幻着，做出一只飞鸟的形状，不时是个兔子，不时又像是狗。
红衫少年怔怔地盯着她的手看，冷不防前面的人将脚步停了下来，一头撞了上去。他被撞得退后两步，抚着额头抬眼瞪去，却见女将军也正转头看他，还将嘴角往上挑了挑，一副得意的神情。
秋应良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却又拿她毫无办法，唯有提醒自己时刻保持警惕。
殿门缓缓打开，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荆尚往旁边一让，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凰翡收心敛性，一副严肃神情，昂首挺胸地踏入殿中。只见金碧辉煌的大殿立着四根飞龙走凤的朱漆大柱，四壁用金粉勾勒出荆国疆土，一笔一画尽显磅礴气势。
殿中的雪花黑羊毛毯上放了一张整块羊脂玉雕成的八仙桌，配上八张镶嵌了鸡血石的沉香木太师椅，竟比荆皇的紫武宫还要奢华。
此刻，围着八仙桌坐了三人。
坐在右下三位的是荆痕，他一身白衣胜雪，正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随手从椅子上扣下来的鸡血石块。面含微笑，似乎正听得认真。
他的上方坐着一魁梧汉子，身穿貂裘大衣，脖子与腰间各围了一条雪狐的毛皮，两只狐狸头分别搭在左右肩上。一看到白凰翡进来，他先站起来，脸上漫上一丝不屑，“听说皇侄女可是上过战场带过兵的，怎么是个精瘦丫头？”
这个声音，正是崇尚武力的渡王荆鼬，昭武先帝的第五个儿子。
白凰翡含笑看着渡王，负手立在门口，并不言语。
荆尚立即喝道：“老五，不得无礼！”他往前一步，请白凰翡入正位坐，指着右下一位大腹便便的老者道：“这是你三王叔。”
白凰翡起身朝那人揖了一礼，嘴上道：“三王叔，别来无恙。”
乐王忙也站了起来，他一身灰鸽子长衫，因做的十分宽大，行动不便。他将白凰翡打量一番，憨笑道：“当初你借道汾城时，还是白家的将军，如今摇身一变，就成了皇侄女。”
白凰翡脸上露出一抹真挚的笑来，“若非有王叔相助，三万红甲兵又如何能悄无声息地抵达离崖，奇袭敌军？”话音未落，她脸上的笑顿时僵了下来，目光幽幽地朝荆痕望去。
乐王却仍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何况我本是皇室中人，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女将军勉强一笑。那三万红甲兵终究是一根扎在她心底的刺，拔不去的。
荆尚蹙着眉头看了乐王一眼，后者身体瑟缩一下，干巴巴地坐了回去。他这才又指着荆鼬道：“这是你五王叔。”
白凰翡这次不过是略点了点头，那荆鼬也不曾将她放在眼里，不屑地将视线撇开去。
荆尚人居右手一位，目光往下一个位置扫了扫，脸上有了薄怒，却还是强压着道：“相如又没来？”
荆鼬将身体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冷笑着看向白凰翡，却道：“二哥也知道六弟那性子，比起老八还要顽劣三分。有什么事，咱们商量了通知他就是了。”
他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一个不满的声音，“五哥这话错了，小弟虽然贪玩，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缺席？”
尾音还在空中飘着，一个身穿红衣的俊美男子摇着一柄七彩雀羽扇踱步进来，衣身缀着磨出多面轮廓的宝石。人一入殿，顿时将四面金光从身上折射出来。
饶是白凰翡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垂首按了按额角，借着这个动作将没忍住的笑意给藏了个干净。
这位花孔雀一般的红衣男子，正是昭武先帝的第六个儿子，襄王荆相如。他比荆痕大一岁，后者已是极会保养的了，可他看起来却比荆痕还要年轻几岁。
显然，众人对他这幅样子习以为常，不过是荆尚责了一句迟到的话，便饶了他去。
荆相如挑剔的目光在殿中一扫，看到白凰翡时，更是将眉深深地蹙起，嚷嚷道：“啧啧，皇侄女这年纪，看起来竟然比叔要老了。”
在场众人皆愣了一下。
白凰翡也不由的挑了挑眉。她今年过了二十五，因常年在太阳晒着，肤色暗黄无光，自然不敢与同年龄的其他女子相比。可如今她这幅样貌，竟然比不过一个比她大了整整十一岁的男人？
虽然她一向不将这幅皮囊放在心上，可襄王那句话，还是犹如苍蝇一样哽在她喉咙口。
看着荆相如坐下来，白凰翡忽的起身朝他抱拳，满脸歉意道：“请六王叔宽恕凰翡怠慢之罪，实在是才刚将您误认作了宫中姬妾。”
众人皆知一愣，尔后尽笑出声来。
荆相如羽扇遥遥指向神情淡然的女将军，朗声道：“好个锱铢必较的女娃娃，可一点不像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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