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凰翡一向不过问秋拣梅的事,只是东坡山涧的事她也关注,听二人刚才的话,便将来人的身份猜出来。
马车悠悠地晃荡起来,她掀起窗帘子看了一眼还立在门口的少年人,好奇道:“东坡山的事,我和太子也在,他怎么单单来问你?”
秋拣梅合眼倚着车壁,嘴角漫上一丝笑儿,“夫人猜猜?”
白凰翡虽然好奇,却也没刨根问底的习惯。
马车内十分宽敞,二人相对而坐,中间还放了一张矮几。矮几上叠了几本书,白凰翡随意抽了一本打发时间。
这马车是平素秋拣梅出门坐的,车内的书也是他看的,都是些佛家揭言,十分枯燥无味。只略略翻了几页,便丢开了。
秋拣梅睁眼,从几本书中抽出一本黄皮子的书来,递给对面的人。
白凰翡看那书面光溜溜的一个字也没有,书角翻边,显然被人经常翻看的。她翻了翻,原是一本行兵之策。其中好些理论,与白老将军奉行的兵法不谋而合。
她又细细地重头看去,翻了一半,忍不住问:“你写的?”
秋拣梅摇摇头,“撰写之人已经故去。”
白凰翡叹息,“若还在世,定是能与爷爷比肩的将帅。”
秋拣梅微微颔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袖口的那簇竹叶,“确实是将帅之才,只是可惜了。”
他话音刚落,外头忽然有整齐的脚步声传来,同时有人大声喝道:“控制花月坊的人,不许出入,维护好案发现场,等仵作来检验。”
紧接着便是一阵喧嚷。
车内二人对视一眼,皆是一惊,不约而同地让车夫将马车停下来。
白凰翡率先下了马车。
马车正驶在主街,过了转角便是花月坊所在的朱雀街。此刻,这条长街已经被衙门的人控制,行人都被规避到两旁。十几个衙役列在花月坊门前,将这个门庭若市的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见到有人沿街而来,离她最近的衙役将手里的长枪往她身前横了横,喝道:“差役办案,闲人止步。”
白凰翡从袖中取出一块皎洁如霜的麒麟玉佩来,将那块玉佩扔给小差役,自己则昂首挺胸地往花月坊去。
那差役忙慌慌地接过了玉佩,定眼一看,擦了擦眼,再细细一看。目光呆呆地看着阔步向前的灰衣女子,顿觉手上的玉佩恍如千斤,压得双膝无力,陡然跪在地上。
因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白凰翡将自己的头发一丝不落地梳在头顶,眉梢微微上扬,一脸漠然。
沿途的差役见她如此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皆有些好奇,想要上前去拦,又怕是什么得罪不起的人,便由着她踏进了花月坊。
坊内的正殿搭了个巨大的戏台子,四周布着椅子案几,除了几个值岗的差役,再无旁人。
“哎哟官爷呐,花月坊建了上百年,可从没出过这样的事。这要传了出去,今后谁还敢来我这坊内请歌舞啊?”这是花月坊坊主杨姗的声音。
她的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冷冷道:“待仵作来验明死者的死因,若是自杀,自然与花月坊无关。若是他杀,莫说这生意,坊中的人还要随我回衙门接受调查。”
这个声音很熟悉,白凰翡仔细地想了想,那日沙赤木在花月坊闹事,领着衙役来的中年队长就是这个声音。
还不等她细想,二人已经从后坊转了出来。
杨姗穿着一身制成牡丹花式样的薄纱长裙,手里摇着团扇,正巴巴地跟在那中年队长的身后,神情十分着急。
中年队长神色凝重,本是侧头与她说话,眼角瞥见立在门边白凰翡,本能地喝道:“什么人?”
白凰翡还未答话,刚才拦她的差役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差点撞到了站在门边的女将军。他看也不看中年队长,双手托着那枚麒麟玉佩,恭恭敬敬地弯腰,将玉佩托举过了头顶。
中年队长眼尖,看到那枚玉佩,立时明白眼前人的身份。他忍不住多看了白凰翡两眼,又觉得眼前的人很眼熟。
白凰翡将玉佩收起来,朝中年队长走过来,问道:“楼队长,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楼云飞并不惊讶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弯腰揖了揖礼,回道:“死了几个舞姬。”他一边说着,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凰翡也着实没客气,阔步往前走去。
花月坊前厅是给来坊中请舞姬的官家们表演用的,后头是十几间厢房连通的巨大舞场。再后头是几幢小阁楼,那是舞姬们居住的地方。
楼云飞领着白凰翡进了中间一幢小阁楼。
舞姬们是十人同居一个屋子,此刻,那间小阁楼内的床榻上静静地躺着九个光鲜亮丽的女子。她们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仿佛只是睡着了,正做着什么美梦。
白凰翡却一眼瞧出,这九个人胸膛毫无起伏,脸色苍白发青,一点生气都没有。
她走近一点,待看清了九个人的面容,心头一震,一抹悲色急速蹿上了眼眸。
楼云飞在一旁说道:“初步断定是吞金自杀,具体的如何,还等仵作来检查过了才知道。”他抬头,见女将军身体僵硬,不解地问道:“将军认识死者?”
白凰翡自然认识,这九个人,正是从织布司混进花月坊,准备杀她的红甲兵遗孀。早之前她便与几人摊牌,承诺一定会给枉死的将士一个交代。
她定了定神,如实道:“我曾教过她们。”
楼云飞也知道她入宫教习的事,并未放在心上,只打了声招呼,便下楼同手下的人吩咐,要他们去查住在这间阁楼的另一个姑娘。
白凰翡在屋子里呆站了许久,慢慢将眸子里的悲凉压下去,才下阁楼来。
她刚到正厅去,却见陈、林二位大人正同杨姗问话。
见到她在这里,二人也是一惊,陈渡先开口问道:“将军怎么在这里?”
白凰翡已将情绪掩藏的很好,淡淡道:“路过,来瞧瞧。”她说着话,目光却是落在杨姗的身上,有些说不定道不明的情绪。
杨姗被她瞧的瑟瑟一抖,早知道她就是凰翡将军,吓得拿团扇挡住自己的脸。“人可不是我杀的,将军的吩咐老身也照做了,不曾亏待她们。哪里知道她们会自杀?”
林滨的脸上爬上一丝疑惑,“将军与死者认识?”
白凰翡看了陈渡一眼,“九人皆是织布司的织女,我曾关照坊主好生待她们。”
陈、林二人几乎是同时变了脸色,对视一眼,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昨夜宫中太平,他们便知道停云酒肆的事算是了了,却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若大人找到剩下一人,无论死活,劳烦派人到相府通禀一声。”白凰翡深知自己在这里用处不大,拱了拱手,便抽身离去了。
秋拣梅虽然下了马车,却并未进来。同外头的差役略略打听了一下情况,便在外头等着。
等白凰翡出来,二人上了车,他才道:“很有可能是杀人灭口。”
女将军面露出阴狠,凉凉道:“其心可诛!”
秋拣梅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宽慰道:“这人既要杀你,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红甲兵遗属上万,要将他们组织起来不易,肯定会露出破绽的。我手上还有些人脉,会着人仔细调查的。”
白凰翡眸色幽凉地点了点头。
马车又晃悠悠地前进,到白府门前已是陌陌黄昏。二人入府,先去向老爷子请安。老爷子留下秋拣梅下棋,白凰翡自去小院取枪。
她刚出白奕居住的院子,迎面便看到白袍小将垂首立在路边,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满脸筹措。
她上前拍了拍白漓江的肩膀。后者吓得一个哆嗦,反应迅捷地抓住肩上的那只手,向上便是一扭。
幸而白凰翡反应也快,顺势将身体转了个圈,缓解了白漓江施展在她手上的力度。同时出声:“是我。”
听到是她的声音,白漓江忙松了手,诺诺地唤了一声:“将军!”
见他满面惊慌之色,白凰翡疑心顿起,正色问道:“你瞒我什么事?”
白漓江低着头,道:“赵子薛昨夜高烧不退,刚才去了。”
这句话就似晴天霹雳一般狠狠炸开在白凰翡的头顶,她只觉得脑袋一阵嗡鸣,白漓江后面又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
“派去接韩武妻儿的人来信说,明日便能抵都。”白漓江的眼圈泛着红,声音哽咽着。忽的‘噗嗵’一声跪在白凰翡面前,‘啪啪啪’扇了自己几个耳光,“是末将没用,愿受军法处置。”
浓重的黑色压了过来,小道两旁的路灯陆续亮了起来,嘈杂的声音让女将军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思绪。她面色从容淡定,似什么事也没有一般,低低地吩咐道:“安顿好他的妻子。”
白漓江等了许久,白凰翡静静地立在昏黄的灯光中,双唇紧抿,再无别的话。他沉沉地唤了一声:“将军?”
“拓跋王子即将回去,你去秋山郡的旨意应该也快下来了,好好准备。别的事就不必管了。”白凰翡伸手将白漓江拉起来,微笑着替他掸了掸肩头的叶子,“白家可全靠你了。”
“长姐……”白漓江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心中不忍,只恨自己无能,不能为她分忧。
女将军并未听他多言,擦身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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