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拣梅捧了个青花茶盏,挨到她旁边坐下,淡淡地说:“我自小是被冬姨带大的,她关心我。”
白凰翡将盒子关上,郑重地搁在案上,犹豫了一会儿,“新婚夜我说过的话是作数的,只是如今我尚且有事要办,若有了孩子,只怕会为难。”
她抬了抬眸,看着秋拣梅一本正经地说:“待我了了这桩事可好?”
正在喝水的秋拣梅咳了一声,茶水呛入咽喉,一张脸顿时通红起来。他又咳了几声,喉咙里的异样感消失后,才对上白凰翡认真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低声笑了起来。
白凰翡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秋拣梅笑了半晌才住声,伸手抚了抚紫檀盒子,低低应道:“夫人做主便是。”声音温和,语调轻快。他说完,起身将檀木盒子收入床头柜子里,又坐了回来,正色问道:“夫人要办的,可是离崖红甲兵的事?”
“他们不能白死。”白凰翡咬了咬牙,眼中盛满怒火,搁在案上的双手曲成拳头。
“你这样伤口会裂开的。”秋拣梅伸手握住她双手,一点点将拳头扳开,柔声道:“据我所知,八贤王离开离崖后,从魔都过渡江,眼下该进了洛城。”
白凰翡一直着人打探荆痕的消息,多日无果,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不由的一沉。
秋拣梅又道:“过了中秋,我打算去一趟淮阳,夫人可愿与我同往?”
淮阳与洛城仅渡江之隔,他的用意白凰翡深知,未立时应下。
离崖距离枫城最快的官报也须得五日,派出红甲兵追击是她临时做的决定,荆皇不可能知道。他或许给了荆痕提示,但不管兵士死活的定是荆痕自己的主意。
若真是如此,他在做这件事之前就做好了准备。贸贸然去找他,只怕会有危险。她独自一人倒没什么,带上秋拣梅不说累赘,便是令他伤了分毫,心中也过意不去。
沉沉的一番思量后,她偏头看向一旁静静喝茶的男子。青衣黄衫,羽冠束发,何等温和干净的人,不该沾染上战场上的血腥味。
秋拣梅吃了一口茶,一抬眼眸,撞进她满眼的惋惜惆怅。他笑着抬手,曲起食指弹了弹女子簇成一团的眉头,“夫妻夫妻,连体连心,夫人之忧,亦是为夫心头之患,合力解了便是,这有什么好为难的?”
白凰翡默了一会儿,垂首道:“你不必如此。”
秋拣梅顺势抚了抚她的发,笑而不语。
中秋宫宴虽是皇后一手操办,荆自影身为太子,须得多方历练。荆皇又说白凰翡最是个阅历丰富的,趁着她在宫中教习,让他跟着多涨涨见识。
荆自影本也是个舞刀弄剑的男儿,于舞曲一事上并不上心,倚在梨园最中心那颗铁松下的贵妃榻上看了半日,对白凰翡愈发的敬畏起来
好不易时到申时,二人离开梨园同行,荆太子才叹道:“将军于此,但真屈才,高位者用人不明呐!”
白凰翡眉头一动,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荆太子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荐人的是他亲妹子,而用人的是皇后!他摸了摸鼻头,尴尬地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问道:“将军可知道秋拣梅与上官伯乐之间的恩怨?”
听他话中有话,白凰翡停下脚步,沉吟片刻道:“倒是听说过一些旧事,不知真假。”
夕阳朦胧,荆自影将前后宫女太监打发开,邀了白凰翡进一旁的凉亭下说话,“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女将军微微一怔,神色凝重,却并未说话。
荆自影继续说道:“东坡山一行,是本宫受和硕之邀带他去的。”
白凰翡何等聪明,听他这么一句话,已经明白东坡山上的行刺,多半是上官伯乐所为。她想了想,问道:“殿下既然知道,为何不挡?”
黄袍银龙的太子脸色变了变,垂眉敛去眸中的哀凉,苦笑道:“上官家与皇家都需要他二人夫妻和睦。”
“就如我和秋拣梅?”白凰翡感同身受道。
“不,你们不同。”荆自影没任何迟疑地反驳道:“你二人不在帝王家,还有得选。”
他眸中闪过的凄凉令白凰翡有些震惊,这个东宫太子,荆国未来的皇,此刻脸上的神情如此彷徨无助令人生怜。
也许是她天性冷漠,荆太子这份伤感情绪也不过令她有片刻的震惊,尔后便将残酷的事实撕开在他面前:“公主与殿下一母同胞,而秋拣梅与您多年好友,他二人之间,您必得做个取舍。”
她说的,正是荆自影不愿面对的。对和硕的放纵,与其说是补偿,不如说他不愿面对心中的愧疚,不敢承认自己的软弱无能。
晚风穿墙拂柳拍入亭中,弱的很,只能将人发梢稍稍撩拨,却似惊涛骇浪一般沉沉地撞在太子殿下的心上。
静静坐了一会儿,白凰翡见他无话可说,便起身告辞。她刚转身,背后传来荆自影的声音:“将军的话错了,早在和硕出嫁时,她便是被舍弃的。”
他扬了扬头,努力在眼中续起笑意,映着檐上飞燕,声音冰凉:“既是被放弃的,她做与不做,有心还是无意,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么三万红甲兵呢?”白凰翡抬起的脚步又搁了下来,转身冷冷地看着凉亭中的黄袍太子,声音也是冰冷的:“从他们被我挑选、训练成为一把利刃开始,也是注定被舍弃的吗?”
她虽然极力忍耐,可眼眸却仍旧泛起了湿意。因穿的青衫窄袖,曲成拳头的双手无处隐藏,手背上暴起的亲筋清晰可见。
荆太子自然明白,当日自己出面压下八贤王的事,这位女将军事后虽未曾说什么,可她心中必定是有恨的。
三万条生命说没就没了,就是他这个深宫太子也深觉震惊,何况白凰翡与他们是生死袍泽!他哑了半晌,才低声说道:“大局为重!”
正是因为这四个字,白凰翡才将满腔的血恨硬生生地压住,她才能安心下嫁秋拣梅,才能咬牙入宫教习舞姬。
比起荆国安定黎民安稳,她白凰翡一人受损又算得了什么?可那三万铮铮铁骨的死,损的不是她白凰翡,而是寒的边关将士的心,损的是荆国!
荆皇并不糊涂,白老将军和上官丞相也不糊涂,连他们都能以大局为重,她白凰翡又有什么不能忍的?
可忍,不代表不闻不问。她可以不迫着荆皇追究荆痕之责,将三万红甲兵的冤屈大白天下。可身为统帅,却不得不亲自为他们讨要一个公道!
“白凰翡只知,血债当用血偿。”女将军留下这样一句冰冷的话,身影再无任何的迟疑,沿着高墙长街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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