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是很玄乎且虚无的存在。现世无仙,自然也没有人见过仙。但既然有“仙”这么一个说法,自然是有过“仙”的。
只有成仙,才能逍遥九天。
云逍本人的意识里,对于成仙,其实仅有一个模糊不清的抽象概念,大多数关于这个字眼的内容,都是得自别处。
然而他不知怎的,自从知道了世间有“成仙”这回事,“成仙”便成了他修行路上唯一的执着观念。
成仙,得自由。
如此强烈地渴望自由,当然是因为他不自由。
他怎么自由?
如果他自由,他或许不会遇见张珊儿,更不会来到中原,他应该在青峰山上陪那个邋遢的中年道人喝酒吃鸡,在花前月下湖水畔亭子中,和那位白裙少女谈一场风花雪月的青春恋情。
何至于被同门弟子瞧不起?何至于被唾骂?何至于被阴谋暗算?何至于出走青峰山?何至于离开凌云国?
如果他自由,他不会因为怀揣一块美玉似的龙角就被人追杀得像一条狗一样。
如果他自由,他不会因为和百经楼里的师兄在千妖穴中一起走了一段路,就被人逼入绝境,差点丧生阴尸之口。
如果他自由……
没有如果。
他不自由。或者说不够自由。
因为不自由或者不够自由,所以要追寻自由。
最终得到足够的自由。
他没有去想过身的自由和心的自由到底是不是一回事。
他也没有想过,绝对自由和相对自由分别是怎么一回事。
他只是想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并且和这个人,或者这些人,去他们想要去的地方,看想要看的风景,活……想要活那么久。
他想要。于是他努力。
但总有一个问题会横亘在所有人身前。
什么时候会足够?
云逍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后来发现不过是徒增烦恼。只要眼下不够,那总得等到够了再说。
因为这个问题曾经困扰过自己一段不短的时间,云逍便也在夜里问了张珊儿。
姑娘的答案让他很是欣喜,乃至于有些受宠若惊到羞涩。
“知道你在身边,不会有事。知道等有一天我能回去凌云国见着父亲和红娘。已经足够了。至于修行……唯一能想到的理由是,你总会要和很多人打很久的架,而我要在你身旁呆着,就得学会打架,然后帮你打架。最好打赢,那样我们才不会有事,我们没有事,才能在一起很久。大抵能做到这些,我就觉得足够了。”
这是张珊儿思虑了好一会儿才说出的话。
“在一起很久”让云逍无言感动了很久。
或许是觉得做出“承诺一辈子”这种事情确实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他也就没做,而是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太过白痴。
所以张珊儿给了一个很鄙夷的神情。
“珊儿,你为什么喜欢我?”云逍傻笑着问。
“这个问题很久以前说过了。你不记得了?”姑娘家蹙了蹙眉头,眼中闪过一丝隐怒。
“啊……我记得。当然记得。可那似乎……不构成一个恰当的理由。太抽象。”云逍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又摸了摸鼻子,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却没有改。
“非得要一个理由?”姑娘家眉头皱得愈发狠了些,好看的脸蛋上原本尚存的一丝羞红被恼怒所取代。
“有个理由,能让我得意很久,心情好,伤势恢复快。”云逍后知后觉,已然开始想象少女可能给出的答案,并且陷入美好的幻梦当中。
“没个理由才教你更得意吧?”
姑娘家以反问的形势说出了她的答案。
云逍愕然沉默,终于喜笑颜开,满意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这是一对奇怪的小两口。居然能在聊修行时为了“你喜不喜欢我”“为什么喜欢我”这种无聊的问题进行一场上升到打玄机层次的深入剖析,更不可思议的是一方对这种白痴问题作出了很高深的回答,而另一方真的就听懂了。
原本这场关于“喜欢”和“为什么喜欢”的谈话到这里应该已经是一个比较完满的结束了,但云某人似乎觉得尚未尽兴,于是谈到了一个更白痴的字眼。
“珊儿,你介不介意我在你之外,爱上别的女子?”
云逍鼓了很大的勇气才问出这个问题,他毕竟是个男儿,哪能不羡慕别人三妻四妾享尽齐人之福?而这种羡慕,甭管只是出于某种俗得不能再俗的俗世观念,还是出于发自内心的真切渴望,都是理所当然会存在的。
但姑娘家显然对这个问题充满了恼意,奈何眼前这个心上的人问得这么认真,她又不忍不答,于是冷冷地别过脸去,“你都还没有爱上,我又怎生会知道?而你也不知道爱是什么。阿哥,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问我作甚?”
云逍看见她眼中闪过的一丝落寞,心中疼得不行,终于发现自己当着她的面问她这种问题,似乎有些过于残忍,于是轻轻地将她搂在怀里,柔声说道:“既然你很久之前就在我身边,还打算呆到很久,久到你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久之后,那自然你才是最大的。”
月色映红少女的脸,将轻云蔽月的娇羞洒落在了她如玉般的容颜上。
然而昨夜毕竟已经过去了。
清晨起来的云逍面临着另外一个问题。
他现在很痛苦。
尤其是在一个幸福的夜晚过去之后,愈发觉得干涸的经脉里重新焕发出灵力气息带来的那种难耐奇痒十分痛苦。
以前倒不是没有过灵力干涸的体验,然而这一次经脉都受损不轻,灵力浸入尚未痊愈的伤口,自然催其重现生机。
种子种在土里,浇了水,便会生根发芽。
灵力也一样。
所以会很痒。
幸好有位姑娘不忍云逍痒得难受,轻轻依在他身侧,给他揉揉肩膀,捶捶大腿。
于是恢复灵力变成一件痛苦和幸福混杂于一处的事情。
一日。两成。
两日。五成。
三日。七成。
第五日,云逍从座椅上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深切怀念了一番有佳人捶腿揉肩的美妙时光,看了一眼屋外已然上了中天的日头,道:“他们回来了。要去做事了。”
他们自然是张敬之和妙空。
要做的事情,自然是去那条矿脉中把金胆偷回来。
至于为什么是偷而不是抢,云逍只能暗叹自己等人太弱。换做是疯君子要干这事儿,只怕一个呼吸的时间就把东西抢了过来。
这大概是妙空认识云逍以后,第一次见他受伤,所以对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却恢复得如此之快感到十分非常特别尤其之诧异。
以至于他看向云逍的目光相当奇怪,在注意到云逍身旁那个少女脸上略微浮现的倦容,他开始往某个不好的方向怀疑。
“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难道这俩人行了什么双修大法之类的奇?要不然怎的一个精神饱满一个略显疲倦……而且时不时眉来眼去……先前虽然有这情况,也没这般频繁啊……”
云逍自然不晓得妙空心里把自己看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看见对方神色如此古怪,还以为有些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
然而张敬之接下来的话语和行动却分别回答了双方各自的疑问。
“我师弟是个怪胎,没什么好奇怪的。前次在荒塔之中,他都快死了,应是小半个月就变得龙精虎猛跟条狗似地。你习惯就好。”
张敬之风轻云淡地说了这段话,又果真拿出了一张图纸,扔在桌子上。
“龙精虎猛好歹是个夸人的词,可龙虎怎么能跟狗扯上关系?师兄,就算我在屋里修养,你们在外头奔波,你因此而有所不愤,也不必如此膈应我。怎么说我也是你师弟,留点面子行不行?”
云逍有些苦恼地报怨道,伸出手来拿起了桌上那张图纸。
师兄弟之间的交火,妙空自然不会想着插一脚,只是不知怎的,隐约在心底对两人……嗯,还有那身为女子第三人,生出些羡慕来。
这种羡慕让他对云逍手中玉盒里那块圣碑的渴望稍稍淡了一些。然而脑海中那一片尸骨遍地,血流成河的惨象一出现,便又把这分羡慕埋到了心坟上的墓碑之下。
武家城南郊,有一片林子。
林子顺着山麓,往山腰蔓延而去。
山腰再往上,自然就是山顶。这一片山岭的最高处有些高。可能是因为过于高了,便把山腰处的林子扯断开一条缝隙。
这条缝隙站进了看不见,站远了又会被树林遮住眼。
所以要不是事先知道,或者有大神通可以感知到,那么就没有人可以找得到。
云逍手里有张复制而来的图纸,理所当然找得到。
而这张图也必须是复制而来的,如若把地图拿来了,可能找得到也进不去,进得去也出不来。
“师弟,要进入那条矿脉,就得杀不少人。”
在踏入林间那道阵纹前,张敬之提醒了一句。
云逍停下脚步,皱眉问道:“不杀行不行?比如打晕了?或者抹去一段记忆?”
张敬之很果断地摇头,道:“不行。必须杀。打晕了总会醒得来,醒来了就会有麻烦,虽然死了也有,终究醒了更麻烦。而抹去记忆……太麻烦太费力且费时。你知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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