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景姣的院子,好像变得个格外的空落。竹均回了府里之后,洗漱一番,换了一身就寝的衣裳,但是都上了床榻,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辗转反侧几番后,重新披衣而起,坐在景姣平时最喜欢的石桌边,却又不像景姣那样对影自酌,干坐着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好笑。
一只白玉酒壶放在了桌上,竹均闻声回头,就见韩峻拿着只酒壶,看样子也是睡不着的。
“臭小子,在想什么,坐在这里发呆。”
竹均先是看到酒瓶,然后看了他一眼。
“韩公子这么晚还不睡吗?”
“睡不着。”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竹均发现自己和他是真的一点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
韩峻好像也并不在意场面到底尴不尴尬,独自饮了一杯,看着他仍旧坐在那里,笑道:“要不要来一杯!?”
竹均摇头:“我不喝酒。”
韩峻嗤笑一声:“不喝酒算是什么男人。”
竹均神色淡然:“世上酒囊饭袋,有些连人都不算,更遑论男人。”
韩峻忽然就盯着竹均看着,越看神色越深邃。
竹均并不喜欢被人这样看着,就在他微微蹙起眉头的时候,韩峻忽然笑了,从轻笑变成大笑:“像……真像……”
竹均:“像什么!?”
韩峻笑了一会儿就收了声音,继而又喝了一杯:“竹均,你自己都没有发现是不是!?”
“发现什么!?”
“发现你自己越来越像景姣。”韩峻说到这里,从上到下的打量了竹均一边:“性情,举手投足一言一行,甚至是一些常见的小习惯。”他“嘶”了一声,摸着下巴:“今日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妨告诉我,可是故意为之,想要接近景姣?”
韩峻的话,并没有让竹均有多么的震撼和意外,相反的,他此刻想到的,却是自己刚刚回来时候景姣的反应。
其实景姣一直都很矛盾,她心里藏着事情,谁都不说,那些事情既是珍贵的回忆,也是不可戴天的仇恨,为了那些仇恨,她大有不择手段的打算,却又一直在不择手段的前一步徘徊不止。她说过要将所有的东西教给他,却又不止一次的提醒他,这条路艰险丛生,并不好走。甚至三番两次的给了他离开的机会。
兜兜转转,他还是做了她的徒弟,却不知为了,她好像越发的沉默了。
仿佛,做她的徒弟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情。
“韩公子你喝醉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住均不欲与他争执些什么,起身准备离开。哪料一向和气蔼蔼,谈笑风生的韩峻脸色忽然一变,手中的白玉酒杯朝着石桌上重重一放,蓄足了力道的结果,就是将杯身震碎。
韩峻丝毫不理会自己被划破的手,漠然的看着竹均:“我今日来,本没有想说什么,可是看到你,又忽然觉得有些话必须要说。”他微微眯起眼睛:“你可晓得,我这一生什么都能割舍,唯有什么是不能割舍的!?”
这个问题,但凡是熟悉韩峻的人,并不难的回答。
从认识韩峻开始到现在,也许竹均是最了解他的那个人,他所有的秘密都在那个被烧毁的书房里。
也不管竹均的回答,韩峻兀自笑了起来:“还记得我上一次离开之时么!?”
竹均干脆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任由韩峻说个痛快。
韩峻大概也是了解到了这一点,继续说了下去:“当时我离开的时候,是终于意识到,这个世上不可能有真正的阿澜,她只是活在我幼时的记忆力,活在那些书本和传说中,见到景姣之后,一直到当时离开,我心中告诉自己,她并非阿澜,阿澜早已经以一种我自己固有的思维活在我的心里,她本应该是我想的那个样子,哪怕景姣再像,也终究不是。”
竹均的目光动了动,放在腿上的手不由得握紧。
韩峻的话显然还没有说完。
“可是,等到我真的离开后,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每日想着的竟然不再是我脑中存活了许多年的那个阿澜,而是渐渐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韩峻自嘲的笑了笑,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你说是不是很矛盾,告诉我景姣并非我想的那个人的是我,可是最后,脑子里活了多年的那个人渐渐地消失,全都变成了她的,也是我。”
韩峻转过头望着竹均:“你说这是为什么?”
竹均垂眸:“我不晓得。”
韩峻笑了起来,这个笑里透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我知道,但凡了解我的人,都觉得我有病。心病。可是……他们真的没办法理解那种感觉……这个世上,怕是只有景姣一个人明白。”他叹了一口气,难得的对着竹均也能坦言:“到了后来,我渐渐的发现,或许真的是我错了。那个活在我脑子里的人之所以消失,并不是因为不重要了,而是我终于明白了,或许我一直钦慕的那个女子,真的不是我想的那个样子,一个人,若是总以自己所想的那个样子活在脑海里,就会变得了无生趣,变得毫无吸引力,因为她只为了你而活,只依附于你。这样……就失去了她的生命。”
竹均在这一刻终于开口:“那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韩峻点头:“是,是我想错了。所以我现在知错就改。”
“我明白有些人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她也会有你不愿意承认的冷磨和残忍,甚至……她根本就不在乎你如何,你从不活在她的世界里,她也更加不会因为你多年来的思慕而有什么回报。你自己心甘情愿这样做的罢了。”
竹均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心里也烦躁的很,他抓过石桌上的酒瓶子倒了一杯酒,火辣辣的感觉顺着喉头一路往下延伸,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韩峻轻叹一声:“那个活在我脑子里的人,渐渐地没了生命,我也再无法像从前一样,能得到满足。不如说,是景姣让我明白了那个人真正的模样是如何的。如今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人,就像是多年的夙愿终于达成的那种心情……”目光转向了竹均,语气也变得低沉起来:“你……明不明白。”
竹均如何会不明白!?
“其实有些事情,真的追究起来,会发现无穷无尽,景姣到底是如何知道那么多的,她到底是如何认识那些人的,五十多年前的事情,她如数家珍。可是人活着不就是这样么,难得糊涂,方才能无忧百年。竹均,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竹均觉得有点想笑:“难道韩公子现在是在警告我,不要向大姑娘问东问西!?”
韩峻的眸子微垂,语气无端端的就低落起来,“不是……”
竹均一怔。
“你与我……不一样。”
韩峻干脆给他倒了一杯酒:“景姣看着你的眼神便不一样,我可不是瞎子。你是她的徒弟,没道理知道的比我少。你这个人素来沉默寡言,但是并非木讷之人,定是在心中辗转反复的掂量过千百遍。有些事情即便没有人与你说清楚,你也一样明白得很,比我明白的更多也不是不可能……”
竹均:“韩公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韩峻终于将话给问了出来:“竹均,你与景姣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计划……又或者说,有什么目的!?”
“韩公子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知道你现在不会回答这个问题,那我的话,你最好听明白。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计划和秘密,可是换做是我,我绝不会让阿姣失望半分。此次回来,明着上是她托付我寻找了一些东西,可是对我来说,更像是上天听到了我心中的声音,又给我一个回来的机会。既然我如今回了来了,便断不会随意再离开。我自问韩家虽非权贵,但若是她需要的,上天下海我也会达成,我不晓得她为何偏偏就选了你,可是竹均,你扪心自问,以你现在的模样,当真能够独当一面吗?”
竹均没有说话了。
韩峻的话语里面并非是在挑衅,而是在诉说一个事实。
你没有身份,没有背景,更没有实力,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没有景姣,什么水晶醉粽,什么武家面馆……你根本什么都不是……”
“不如你告诉我,这个样子的你,该如何做景姣的左右手!?”
那一瞬间,竹均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的紧握住了,这个动作细小而微,也没有逃过韩峻的眼睛。他的眼里滑过一丝笑意,又饮一杯酒。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安静沉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竹均:“该如何做!?”
韩峻:“什么!?”
竹均抬眼望向韩峻,眼神里面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该如何做,我才能真正帮到她?”
韩峻了然的笑了笑,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清醒:“以我的猜测,她的目标,在那里……”他指了一个向上的方向:“最上头,你……必然要站在这条路的最上头。”
“但是现在,无论如何,你必须进入食膳司。这……是你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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