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均觉得自己仿佛在听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故事。
“那……那位老先生将技艺传授之后呢！？”
“之后……”景姣仿佛被拉入了一个深深的回忆中:“之后,有外国来使,在宫中以美食叫嚣。师父被急召回宫,我也跟着一同回去了。之后……就有了水晶醉粽。”
水晶醉粽,就是那个时候出来的！？
竹均:“所以,水晶醉粽就是用了那位老前辈的酒！？”他想了想,轻轻一笑:“阿澜你的醉粽做的别出心裁,无人能效仿。那位老先生一定十分欣慰。”
欣慰吗！？
景姣的手微微动了一动,渐渐地,它们紧握成拳。
“老头是个很严肃的人,因着我是学厨出身,与酿酒师算是隔行如何山,所以接下来的一个月,我没日没夜的被他折磨着记诵各种食材酒料的酿造方式,当中有很多都是他自己一生的心血,他将这些全都传授给了我。那时候,我每一日都要品尝无数种味道,只觉得喝的舌头都麻木了,可是这个死老头还是不肯放过我,就连一向对我严厉的师父都看不下去了,几度想要说情。”
“这个死老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赶着要去死,谁说情都没用,恨不得我一日就能学去他的所有。”
竹均听出了景姣语气中的愤愤,觉得好笑:“可是你最后还是学成了。”
水晶醉粽,技惊四座,击退来使,传为佳话。
“是,我学成了。”景姣的语气渐渐变了,像是一种的得报大仇的得意和狠厉:“那时候我便想着,这世上有什么是做不到的！？所有人觉得难得,觉得不可能的,我偏偏就做到了！上千种味道,我一个月之内记得清清楚楚,所有的考验于我来说,简单的犹如探囊取物。我随师父回皇城,不负使命将水晶醉粽做出来,那时候就心想着,我必定要让老头跪在这道菜前！看他还敢不敢总是瞧不起我。”
说到这里,景姣从那种畅快的狠厉,开始变成了一种低沉:“过了那件事情之后,我就回去了,我带了好些醉粽,准备给老头尝尝。”
“没想到,只是短短一段时日……他已经死了。”
竹均心里一惊,抓着她发梢的手不觉得收紧了几分。
“他自己放的火,用的是他的酒,他一生酿造的酒,把自己烧的干干净净……”
房间里,忽然死一般的寂静。
所以,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这世上会这种酿造之法的,只剩下孟澜一人。
……
竹均慢慢的皱起眉头:“阿澜,你不觉得奇怪吗！？”
景姣挑眉:“奇怪！？”
他认真的点点头:“老先生……为何要自尽！？”
若是他真的如景姣所说,是一个爱酒成痴的人,那么无法酿造出让人一尝就知道是出自他之手的酒,就是一生最大的痛苦。可是这么多年来,他都藏匿在梧州,从未离开,也从未有过什么惊人之举。而后,沈筠带着孟澜去到了梧州,让孟澜承接了老先生一生的技艺,这不就等于间接的释放了老先生身上的枷锁么！？
他依旧可以酿造自己的酒,只是多了一道弯儿,要从孟澜这里流传出去。
“你也说,在跟着老先生学习的那段时间,老先生似乎有些急躁……这难道不像是……”竹均的声音顿了顿,留意了一下景姣的情绪,见她平静地躺着,索性将剩下的话说了出来:“难道不像是一开始就在等着什么人吗！？
景姣的目光一怔。
是啊……难道不像是一开始就在等着他们去吗……
竹均再要开口,景姣忽然动了,她翻了个身,将竹均手里那一丝丝的头发也带走了:“好了,别说了。”
竹均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地下床。
身后的景姣忽然道:“这个酿酒术,你想不想学。”
竹均站定,背对着床榻上的景姣,他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犹豫:“如今……并不是很想。”
安静的夜里,好像一举一动的声音都会被无限的而放大。景姣翻了个身,眼睛已经闭上,懒懒道:“随你吧……”
竹均出了景姣的房间,帮她关好了门。
外面院子里的石桌上,还倒着几只酒瓶子,是刚才装了酒的,很显然,现在已经被喝的差不多了。竹均走过去,将空瓶子收了收,刚刚一转身,周身的气流带动了酒香,那种奇异的香味一下子就钻进了他的鼻子里。
竹均抱着空瓶子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忽然就发足狂奔,朝着赵云华的小院子跑去。
……
景芸万万没想到,原来韩峻这位表哥心中喜欢的竟然是早就不在这个世间的人,且那么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个人还是个男人！那个叫孟澜的男人！
难怪他总是在外游历,也不怎么沾染女色！
窦凡送她回房间,她还沉浸在这种震惊当中:“窦大哥,那……韩表哥以后还会娶妻生子么！？”
窦凡觉得自己今日真是糊涂了,怎么一看到她,便稀里糊涂的有问必答了！？
他有些尴尬的摇摇头:“二姑娘,这件事情我们做下人的并不好随便说……今日……总之今日的事情,还请二姑娘……”
景芸当然明白,立刻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乱说的！”
事关韩家声誉,更加关系韩峻的个人名誉,若是让被人知道,岂不是让大家觉得他有病么！
难怪！难怪今日韩峻吃到这出自孟澜之手的水晶醉粽竟然有那么大的反应,这样奇妙的爱意,她生平第一次听到,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她忽然就更加明白为什么韩峻对景姣的感情不一样了！
哎呀！不好！景芸心中一惊——这人的感情总是十分奇妙的！景姣不晓得在哪里弄到了这个孟澜的食谱,又让韩峻吃的这般伤痛,要知道这世上,哪里还有比追求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更加来的折磨人！？
韩峻这么多人都在追寻一个根本不可能得到的人,万一现在因为景姣将这个人的东西实实在在的拿出来,韩峻便将感情转移到景姣身上,那该如何是好！？
他不喜欢景姣,却将景姣当成一个代替品,一个情感的依托！
这……这可不行！
“景二姑娘……你的房间到了！”窦凡发现有些出身的小姑娘直接错过了自己的房门,直直的往前面走,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景芸回过神来,“啊”了一声,小跑着回来,因为还在惊讶于心中所想,也顾不上跟窦凡不好意思了,她微微颔首:“今晚谢谢你了,窦大哥。”
窦凡也礼貌的退开一步:“那……在下就回房了。”
景芸点点头,“窦大哥好好休息……”
……
等到窦凡走了,躺在床上的景芸是一点都没有犯困的意思——现在这个事情可真不好办！韩峻对那个什么沈筠的男徒弟这么痴迷,怎可染指景姣！？不行！从明日起她要留心了！若是韩峻真的对景姣有什么想法,她第一个不答应！
抱着这样的决心,差不多到了天将亮的时候,景芸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
水晶醉粽让万福楼再次客似云来,只因为大家都晓得万福楼来了一个颇为厉害的新厨子,年纪还挺小,有了水晶醉粽这个前提,不少人都想来尝尝新菜。
可是竹均现在的身份,有些尴尬。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跟在景姣身边的“小丫头”,这个身份不好再用了,可是他也不是万福楼正式的厨子,连学徒也不是。偏偏他是做出水晶醉粽的人,年纪这么小,然他当大厨,让曹师傅这样资历深的人怎么办！？
武家面馆,他是不会再回去了,那么现在他要用什么方式留下来,成了一个问题。
好在,这个问题也是别人看来的问题,竹均本人竟是十分的坚定——万福楼也好,景家也好,他能有个杂活做就好。
杂活！做出水晶醉粽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更有甚者,已经有别的酒家私下派人来寻找竹均了,说是有要事相商。显然是想要开始挖角了。
竹均不胜其烦,索性放出话去——景家的大姑娘是他妹妹的救命恩人,他此次回来只为报恩！哪里都不会去！
这样坚定的态度,终于将那些不怀好意的手脚都揣了回去。
景滕知道自家中有这样的人,自然觉得意外,也将竹均叫到面前说了会儿话,因着之前有武老爹作证,这个孩子的确是个厨艺上很有天赋的人,景滕想问问他师承何人,竹均不答,问他从何而来,家中还有什么人,竹均不答。
显然是有所隐瞒,景滕在这里混迹这么多年,不至于为难一个孩子,索性不问了。
这么多人里,除了竹均,最淡定的那一个,大概就是景姣了,连韩峻都很好奇,景姣要如何息了众人之口,让竹均留在这里留的名正言顺。景姣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笑容深邃:“该如何安置他,我已经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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