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孟澜知宫中有人欲以食杀谱为祸宫闱,便将游历多年里发现的食杀谱亲手毁灭。然则沈筠对同门疏忽大意,失手被擒,孟澜也被严刑拷打,逼问食杀谱。而后她逃了出来,与叶淳一同在山间避难,也知道了沈筠之死的消息。
自她发现食物亦可杀人之时,就已经第一时间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叶淳。
叶淳喜欢研究一些其难杂症,但那个时候,跟随沈筠多年的孟澜亦有了几分沈筠的风骨,心道这食物本该是果腹之物,若是用来杀人,实在不应该。所以她告诉叶淳这个事情的本意,在于希望叶淳能趁早研究出应对这些食杀症状的诊治方法。
然而,那时候的孟澜终究年轻,也气盛。沈筠之死对她的打击太大,所以在叶淳的小居休养一些时日之后,她留下书信一封,毅然决然的去了宫中,改头换面。而后与陶青同归于尽,余下叶淳,以及一个托付。
月色姣姣,竹均已经从地上起来,坐在床边,认真的看着景姣,听她细数那些过往。
“叶淳收了两个徒弟,就是你所听说的程家少夫人,还有她的师兄。”
“他们二人被叶淳收养,继承叶淳的医术,同时,也承担了那份重任。可是不知为何,明明已经被孟澜销毁的食杀谱,再次重现,还让景……让我父亲受创。追本溯源,才发现这件事情并没有在五十年前就做了断。”
竹均皱着眉头听了很久,道:“是有人泄露了！？”他想了想,忽然有了个猜测:“你说……当年孟澜和沈筠游历多年,如果孟澜知道,沈筠也一定知道,会不会是沈筠……”
“是谁都不重要了。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如今的当务之急,在于将所有知道食杀谱的人找出来,将那些急于得到食杀谱的人解决掉,你明不明白！？”
这是景姣第一次认认真真的与他说这些话,分析这些事情。竹均觉得心里渐暖,又不想分心,遂又道:“那……按照你所说,在看不见的地方,一直有人在监视叶老前辈的这两个徒弟,那……那为何杨家兄弟能弄到食杀谱给老爷服用！？”
竹均的这个问题,问的景姣有些沉默。
的确,最开始杨家兄弟弄到食杀谱下手的时候,她有一个猜测——这张食杀谱,是有人蓄意放到景家来的,她甚至怀疑了原本这个景姣的生母是什么来历,可是让阿瞳去查,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线索,所以即便她有这个猜测,也暂时放下了。而后遇到程家,这件事情就彻底的被抛诸脑后。
“之前我猜测,食杀谱的出现不适偶然,但是程家的事情之后,让我清楚的明白,的的确确是有一双黑手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所以,是程家背后也好,是景家背后也好,既然看不到,就干脆把他们引出来。”
竹均的眸子忽然动了一动,“所以……你要让孟澜重新出现在五十年后的楚国吗？”
景姣张了张口,却没说出答案。
在她亲手给了叶婺和叶芸一个新的人生之后,她的确是这样想的,攒着一口气,想着无论如何,要让那些人彻彻底底的后悔他们现在所做的事情。
但是竹均的这一问,把她原本就很坚定的想法,轻而易举的捣乱了。
“让孟阑活过来,不好吗！？”她不答反问,唇角带上几分自嘲般的笑。
竹均想也不想,直接摇头。
景姣轻轻推了推他的脑袋:“你这样摇头,是几个意思！？”
竹均并没有要开玩笑的意思:“阿澜,你不是孟澜,不要让孟澜活过来。”
你不是孟澜,不要让孟澜活过来。
景姣脸上的表情先是一僵,渐渐地,笑容也凝固了。她单手撑着床榻,身子微微前倾,直直的看着竹均。房间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有些话,也只有他门两人听得到:“如果……我就是孟澜呢！？也不要让我活过来吗？”
那一刻,竹均不知道如何想的,一句话脱口而出:“你已经死了。就算你叫阿澜,你也不是孟澜了。”
景姣整个人都僵住了。
竹均说着说着,忽然笑起来了,他双眸澄澈,神态认真:“阿澜,我忽然想起最初遇到你时候的场景,你可还记得！？”
景姣的目光动了动,沉默不言。
竹均似乎也不在意,继续道:“至今我都记得,你说——日后跟着我,有许多许多的苦要吃,有许多许多的事情要做。你让我强身健体,让我学习味觉分辨,味道层次,可是后来,你又好像反悔了。反反复复,直到我离开,你也爽快的放我走,还给了那么好的衣裳和盘缠……”
景姣忽然就觉得,他的眼睛当真好看,就这么一直盯着,会身心舒坦,好像什么事情都可以说,什么负担和担忧,都有人来一并承担。
“现在想一想,阿澜……其实你一开始,就想在这里创造一个新的孟澜出来,是不是！？可是你一直在犹豫,一直不敢彻底的下定决心……”
今夜的竹均好像格外的刁钻,每一句话都说的精准无比。
竹均甚至微微一笑,此刻的他无比的平静,头脑也是清醒得很,他轻轻地握住景姣落在身侧的手,仿佛是要让她明白自己的决心一般:“既然已经选定了,为什么要犹豫不决！？”
他吸了一口气,好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如果,你一定要让一个新的孟澜活过来,也不该是你。阿澜……让竹均帮你吧。”
“一个幕后黑手也好,十个也好,百个也好,竹均都会陪着你一一的把他们找出来,碎尸万段！把当年没能完结的事情彻底的结束,让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永远消失。好不好？让我帮你吧……”
景姣的眸子似乎从出神渐渐地转为了清醒。她迎上竹均的目光,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来:“你也不能成为孟澜……”
竹均闻言一心想要反驳,就听她又道:“即便和她一样有了过人的本事,你也不该和她一样。”
一句话,竹均的心里倏地一痛。
孟澜的一生,美好的,愉快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这样的人生,没有再被重复的必要。
那一刻,竹均明白了景姣的意思,他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里酸楚。
望向她的时候,眸子里已经重新清明,语气再次坚定:“不会的,阿澜,我们谁都不会是孟澜。”
景姣与竹均的目光对视着。那一瞬间,两人好像都涌动了无数复杂的情绪,可是这些情绪尚且还没来记得被分门别类的拨出来理清楚,又俱都消失,最后,景姣回握住他的手,再没有了之前的犹豫不决。
“虽然我救你一命,可细细算起来,你已经偿了三条人名给我。你对我的承诺,从今夜开始生效,终此一生,我会将所有的东西全都交给你,你既然是我的徒弟,若像叶氏师兄妹一般数典忘祖,我必然严惩不贷！”
月华如洗,空旷安静的庭院之下,少年的背脊坚硬而挺拔,直挺挺的跪在了素衣少女面前,以正经的拜师礼,借天地为证,拜其为师。
……
原本已经没人的小厨房,忽然又亮起了灯来。
这一次,是两个人来。
竹均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酒坛子,是从地窖里面搬出来的,他寻了个地方将坛子放好,因为坛子有些重,不慎力道也跟着有些重,景姣瞥了一眼,笑道:“小心些,力道大了可就糟糕了。”
竹均好奇的看了一眼手里的酒坛子:“这壶酒有何玄机！？”
景姣神秘一笑:“你既然已经将钵仔糕做了粽子的外衣,想来已经参透第一层,可是,你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想到,怎么样让味道层理分明,是不是？”
竹均点头:“味道在火蒸之时必然会乱窜,虽然我想过一道一道来做,一层一层的把味道加上去,可是……还是不行……”
景姣不以为意:“那是自然,多年前,也有人参详过这种做法,只是他们连食材都未找齐,又如何能做成呢？”她的手轻轻地放在面前的酒坛子上:“我如今教你这道菜,你要记好了……”
竹均打起了精神,目光灼灼的看着景姣,她的举动,不仅是看进了眼里,更是看进了心里……
……
三日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因着万福楼一早就放出了消息,所以今日大家都十分期待万福楼的这道新菜。水晶醉粽,本该消失于世上的菜谱,又重新的出现了。
秦欢一大早起来,梳洗打扮难得的朴素,不似她以往喜欢压人一头的风格,她找到孙昌,道:“要你们准备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吗？”
孙昌连连称是,又十分的奇怪——为何大姑娘现在忽然就变得这般亲近景家人了！？偏生秦欢这段时间又不曾要对付景家的样子,莫非……化敌为友了！？
秦欢正要出门,没想李潇和叶远找上门来了。
秦欢之前正因为李潇怠工而有些不满,如今见到他们,心中多多少少带着几分不悦。但两人也不介意,毕竟他们今日来,不是为她。
……
“你们想让我带你们去万福楼！？”秦欢挑眉。
李潇和叶远对视一眼,双双道:“若是大姑娘晓得这水晶醉粽到底有什么样的来历和意义,便不会这样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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