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程家人离开阳城的这一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因为身上还带着白事,程家二老又坚持要让芸娘会樊城,入程家祖宗墓穴,所以选择走水路回去。为此,景姣大方送出了不少冰块,用以保存尸身。这件事情传开去,程景两家不合的消息也就越发的显得是无稽之谈了。
因着叶婺之前已经给程家人请过平安脉,该换的药方也都换了,所以程家二老的气色总不至于很难看,加之程家兄弟二人在家中丧妻丧嫂的压力下,越发的有了当家做主的自觉性,反倒让二老少了很多的麻烦,尤其是程青豫,听闻他从前酗酒好斗,如今却是足不出户,不是读书就是帮着家里学做生意,俨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程夫人得知景姣的帮忙,很是感慨,登船之际,拉着景姣的手好一番话别:“姣姣是个好姑娘,可惜你我没有婆媳之缘,你与彦儿也无夫妻之缘……”
景姣笑笑:“缘分一事,各有所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程夫人不必为此挂心。往后日子好好享清福才是。”
程夫人心窝一酸,景姣这番和颜悦色的样子,让她想到了芸娘。从小到大,芸娘也是像现在这样,在她的身边说一些窝心的话,安慰她这个老人家。
景姣看了程彦明一眼,程彦明了然,上前来搀扶着程夫人:“娘,不是说好要让芸娘走的安心么……我扶您上船。”
程夫人其实还想给儿子一些机会。也不晓得为什么,程彦明之前明明对景姣有意,连芸娘都知道,可是如今,他说什么都要退婚。也许……当真是因为舍不得芸娘吧……
罢了……这不是她一个老人家能够管的事情了。
程彦明送程夫人上船,程老爷也与景滕拜别。乔绮灵在一旁轻轻戳了戳景姣的手臂:“诶,你们真的不成亲了！？”她话音刚落,忽然就觉得有两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转过头就见到竹均正冷冷的盯着他。
哼！臭小子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两方告别在即,程青豫站在原地,看了景姣好几眼。然而景姣只当做是没看到一般,等到开船之时,与杨氏一起搀扶着景滕往回走。
景滕在芸娘的诊治下,如今已经恢复的很好,身上剩下的,都是多年来积劳成疾,无法祛除的毛病,也只能这样拖着了。回去的时候是坐的马车,景滕半道上让车夫改了路线,去了一趟万福楼。
算起来,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来过万福楼了,现在来坐一坐,恍若隔世一般。
伙计全变了样子,曹师傅也病了,楼里自然也不像往常那样热闹。有关于水晶醉粽的消息,景滕也听说过,万福楼的光景也没什么好多看的,他略一思索,第一次将景姣叫到了面前,与她有了一番长谈。
“姣姣,本来我不愿多问,不过这一次,你和程家的婚事告吹,实在是让人很意外。”原本定下了景姣的婚事,景滕打心底里任由她来折腾,可是现在竟然解了婚约,万福楼又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以后要为她们寻一门好的亲事,岂不是没了家底依托！？
景滕的担忧大于责备,景姣如何听不出来,“父亲没有责怪女儿将万福楼弄成如今这个样子,女儿若是不还给父亲一个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万福楼,岂能就这样出嫁！？”
景滕吃了一惊:“你……”
景姣安抚道:“父亲放心,不出几日,改回到手上的,总会回到手上。”
景滕试探:“你想用水晶醉粽！？”他做了这么多年的老板,菜色也有研究,但是这个水晶醉粽,还真是第一次听到。他有些忧愁:“姣姣……你……你其实可以不用做这些。”
景姣不再说话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景滕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和她争论什么,又或许是病来如山倒之后,他也随遇而安,“你既然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了……只是你的婚事……”
“如果父亲真的在为女儿好,往后就不要再提这些了,缘分一事,不该勉强,如今女儿已经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婆了么！？值得您连身子都不养,成日为这个事情担心！？”
景滕彻底的语塞。想着她最近似乎身体不适,他摆摆手,什么都不问了:“罢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左右景芸的那一份他一早就留下了。
谈了一会儿,杨氏和景滕回去了,景姣和景芸留在万福楼。
“放出消息,三日之后,万福楼携新菜重新开张,以水晶醉粽,馈食客之恩。”
连日来,已经彻底换血的万福楼大概就在等着景姣的这一句话,一个个全都精神振奋,这当中,包络曹师傅,更包括万福楼之外,心心念念盼着这道水晶醉粽的人。
然而……
“怎么又渗血了！？”景芸看着景姣换下来的衣裳,担忧不已:“明明伤口还未好,谁来你都见,什么事情都处理,送程家离开的时候,即便你不到场,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为了景芸不多想,景姣只说她是和芸娘他们一起遇到意外,为防止外人多做揣测,胡乱污蔑,所以景姣令景芸不得外传她受伤的事情,景芸自然知道利害轻重,不仅没有外传,连带着杨氏和景滕那边,也一并帮着隐瞒了。
可是,现在天气炎热了,最是不利伤口愈合,景芸一脸的担忧:“景姣,你还要用那个什么醉粽吗！？前些日子粽叶也已经到了,咱们三天之后,真的能弄出来那道菜吗！？”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谁来做,谁能保证这道菜真的能博人眼球！
可是看着景姣伤口未愈,一切问题只能压了下去。
……
竹均的身份问题,几乎不需要解决,显然他早已经为自己找好了借口——之前的竹均,是她的妹妹,得知受到景家恩情,他铭感五内,如今妹妹已经嫁人,他也要找工活做,所以才来了这里。
杨氏不是个蠢人,可是多看了竹均几眼之后,竟然什么都没问,他左右都是要跟着景姣的人。
“这样,你就在大姑娘的院子做事吧。”这是杨氏的话,但稍后又补了一句:“只要大姑娘肯收你。”
于是,竹均又回到了这个院子。
知道竹均只是景府里的奴才,武老爹着实吃了一惊,继而是一种看错人,压错宝的遗憾。至于武晴儿,则是趁着竹均回到万福楼与他们解释之际,结结实实的把人堵在了墙角。
“原来你是那个景大姑娘的奴才！”她这话说的不太客气,但……是个实话。
且武晴儿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看不到从前那个样子的竹均了。
从前,他总是沉默寡言,能不说话的时候就不说话,不过并非没有情绪,好比她在知道他和景家有渊源后,每每提及,他的神色都极为复杂。而现在……不同了,太不相同了。
他的脸上,是一种宁静和平和的模样,她用词粗糙,他也不觉得难堪。不对,应该是说,他压根不觉得做大姑娘的奴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好像回到了这里,他就找到了失落的魂魄一般,终于是个完完整整的人了……
其实没什么好逼问的,乔绮灵知道的就足够跟武家父女解释了。武晴儿觉得自己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真正对着竹均,什么都没问出来,自那以后,她也不似那么活泼了,多半时候都是呆在万福楼,哪里也不去……
……
刚从冰库里搬出来的冰块散发着舒服的凉气,竹均指挥者几个家丁把冰块放在了房间的冰盒里,转身就给景姣烧了一壶凉茶。
景姣到现在都没有说过到底要不要让他留下来,可是也没有开口赶他走。
竹均到美人榻前查看闭目小憩的景姣,她纤细的腰身上还缠着绷带,晚上伤口疼的时候,她会疼醒,可是这些他都无能为力。
景姣的眼睛倏地睁开,竹均吓了一跳。
她目光清明,显然是休息够了,掀开身上的冰丝薄被,起身下榻,随意的梳洗了一番之后,对竹均道:“走吧。”
竹均一怔:“去哪里！？”
她撇了他一眼:“你是不知道三日之后要做什么吗！？我还没说你能不能留下来,想要留下,得凭你自己的本事。”竹均的目光忽然就坚定起来,毅然决然的跟着景姣到了赵云华的院子。
锅碗瓢盆还是那个样子,景姣正欲开口,一旁忽然传来了响动。两人齐齐望过去,就见韩峻不晓得时候时候站在了门口,他手中执一把玉骨折扇,笑得人畜无害:“我当你们二人是要去哪里,跑到这么个没人的小院子,可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么！？”
竹均的身份,韩峻是知道的。
景姣笑了笑:“你跟来做什么！？”
韩峻优哉游哉的跟进来:“随意看看,你们要做什么,不用管我。”
景姣就真的不管他了,她自己也找了个位置坐下,望向竹均:“想要留下来,就做出水晶醉粽。”
竹均彻底的蒙了——水晶醉粽……要他来做！？
他连水晶醉粽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说出这番话,一旁的韩峻目光一动,无声的落在景姣身上。
景姣到底没有不讲道理到让竹均无中生有:“所谓水晶醉粽,外貌晶莹剔透,但内里依旧是粽子。水晶醉粽一共有四重味道,最内为粽叶清香与糯米米香,再外是甜香,再外为醉香,再外为粽衣。食材如何选,东西如何做,你来选,你来做。若是你这些日子流落在外,没有将我从前交给你的东西忘干净,就不该无从下手。丑话说在前面,做得好,往后你留在这里,是我的徒儿,做的不好,就哪里来的,回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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