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婺看着景姣为他们准备的东西,心中一时间情绪复杂无比:“若她真的只是在为我们金蝉脱壳,只怕是没办法利用这一次的机会和那些人交手的,想要知道什么……也很难。”
对,她必须让那些人看到他们死了,回去复命,这样那个背后的黑暗之手才会彻底的从他们两人身上松开……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叶婺自从醒过来,就在思考这个问题,然而想了很久,无果。
“师兄。”芸娘轻轻地喊他的名字。
叶婺转过头去看她,却见她双目泛红。
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在这一刻说,但是到了两两相望之时,却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走出来了,真的走出来了。
她不再是程家的少夫人,他也不再是游走于江湖的那个风流大夫。
叶婺凝视着芸娘的一双手,久久都没敢伸手去握住,好像这只是一个梦,他稍微一用力,就会破碎的一个美梦。面前的人,和他一样都是师父从山匪席卷过的村子里,那些浑身是血的村民怀中抱出来的。
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那一年,山匪未曾席卷过村庄,他是不是会和她一样,平凡的长大,学着务农,学着养家,然后相识,相守……
可是这太奢侈了。
“芸娘……”手轻轻地覆了上去,叶婺红着眼睛笑了,话语中带上了她再熟悉不过的调侃:“往后就没有锦衣玉食了,做了这么多年的程少夫人,你这双脚,还走不走得路啊!”
芸娘忍着眼泪,一如当年从不向他这个师兄服输的傲气:“你牵着我走一走,不就晓得了么……”
……
景姣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程彦明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当日,她暗中找到他,将所有的事情合盘拖出,只有一个请求——
“既然我马上就要嫁给你为妻,为何不发发善心,让本就该离开的人,彻底的摆脱这段命运呢!?背后的人一直在追着他们师兄妹二人,他们隐忍了这么多年,委屈了这么多年,也足够了。”
程彦明是愿意的。
只是他对青豫还有一些担心,不料景姣竟然这般神通广大,连青豫都能说服。他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本景姣就告诉过他,那段时间他们是在等着背后的人找上门来,若是他们找不上来,她们就主动出击,让芸娘中食杀谱,然而在那之前,燕十三娘先动手了。青豫在景姣的提醒之下,格外的留意府里的一切。包括那份毒食。
他知道是对方出手了,所以毅然决然的吃下毒食,帮着景姣把这场戏演下去。
退婚风波之后,程家两兄弟一起上门来探望景姣。
她身上受了伤,这些日子来很少见人,连万福楼都不去的。
“放心吧,你们将棺木藏紧一些,只要不叫人把他们挖出来,真相就不会外传……”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似是没有精神。
退婚的提议,其实是程彦明先提出来的,但是为了景姣的声誉,他还是让景家来提。
程青豫坐了没多久就借故到处逛逛。程彦明看着景姣腹部缠绕着的纱布,动了动唇瓣,没有说话。恰好这时候,一个相貌极好的男孩子端着一碗药走过来了。
他穿的不是家丁的衣裳,但也并不名贵。景姣原本淡定的神情在看到他的时候,沉下了几分。
程彦明认得这张脸,不过在很多日以前,他明明是个小丫头,如今,却是一个俊朗的少年郎。
“大姑娘,喝药了。”男孩低沉的声音十分好听,他双目微垂,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甚至一刻也不多留,端来药就要走。
“这么烫怎么喝!?”景姣忽然凉凉道。
少年背脊一僵,回头看了她一眼,少顷,又反身而回,端起那碗药到一旁放凉。
程彦明好像发觉了什么,他笑笑,低声道:“阿姣。”
景姣抬眼看她。
程彦明眼中是温柔之色,一如从前他看到她时的喜悦:“如今我们没有了夫妻缘,是不是可以做一对好友!?”
景姣:“自然。”
程彦明:“既然是知心好友,有些事情,你可否对我坦白一些!?”
景姣正色道:“什么事情!?”
程彦明的脸上无喜无忧,只是淡淡道:“芸娘自由了,你的目的达到了吗!?”
目的!?
景姣的表情一滞,继而勾唇一笑,竟然十分的坦白:“算是吧。”
果然。
程彦明轻咳了几声,低声道:“虽然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舍了这么多,不惜一切的帮他们走出多年的禁锢。但其实……这也是我的愿望。我晓得你对我并无意,从一开始就是我自作多情,可是你却愿意为了他们嫁给我。姣姣,该是我多谢你才对。”
景姣默了默。
诚然,最开始答应婚约的时候,她对芸娘的身世并不清楚,只是为了试探,也是为了寻找出救治景滕的办法,但是后来,也算是被他说中七七八八……
“不客气。我们是好友啊……”
两人身后,正在凉药的竹均动作一滞,无声的抬起头望向景姣。
程彦明并没有呆多久,他今天来只是来看看景姣的伤势,顺带问了问景滕的身体。之前都是芸娘在给景滕施针,现在芸娘走了,景滕不知如何了。
景姣笑笑,“原本就已经差不离了,再调养调养也就没事了。”
不多时,程青豫“闲逛”回来了,程彦明也要起身告辞,程青豫看着景姣,好几次欲言又止,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程彦明在,他还是沉默着与程彦明一同离开。
景姣独自靠着美人榻在院子里赏花,日头并不毒辣,她却因为身上的伤疼出了一身冷汗。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其实一开始,她当真没打算这么做。
初初结识,只是因为芸娘的形迹可疑,她想要查明一些原因。哪晓得越往深处查,越是有些她害怕的真相呼之欲出。叶淳死了,其实是因为她死的。如果不是她当年将叶淳扯到这趟浑水里面来,他如今或许真的就是一个逍遥自在的三水大夫,济世行医,好不自在。
可是事情并没有因为她的死,叶淳的死而完结。无论是芸娘还是叶婺,这个所谓的师父遗命,都是一场无妄之灾啊。
“他们是你的徒弟啊……”景姣忽然喃喃的念叨:“我不心疼他们,还有谁来心疼他们……”
她的双眼微微泛红,抬头望向天空,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那个从不正经的好友大夫说话:“我怎么能让你的徒弟,再被我牵连进来呢……”
当年,因为我的糊涂,让你一生背负了本不该属于你的重担。
而今,我竭尽全力,送你的徒弟一方新的天地。那个遗命,不该让他们来背负了……
“我自己的事情……还是要我来做的……”
……
芸娘和叶婺,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再见面了。景程两家的姻缘已了,有些是是非非总该告一段落。
但是争斗还没结束。
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谁都不知道。万福楼,食杀谱,秦家,韩家,一桩桩一件件,究竟有多少的恩怨情仇,都要满满的去解开。
她已归来,无所畏惧。
一双手端着药碗递到了她的面前。
景姣望着天的眼睛神色一怔,眸子微微一颤,目光落在了身边的人身上。
有微风轻轻地拂过,顽皮的略起了女子的青素的裙角,扫过了少年如墨的黑发。他还是那个样子,低垂着眼眸,一眼也不看她。
景姣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直直的看着他。
两人好像陷入了一阵无声的僵持之中,谁也没有去打破。
“不认识路还是方向走反了……”最后,还是景姣率先打破沉默,三分调侃,七分认真:“走着走着走回来了也不知道!?”
竹均的睫毛微微一颤,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她。景姣不退不让,迎上他的目光。竹均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你不成亲了吗!?”
那一瞬间,景姣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滑过,一闪而逝,仿佛一潭沉静无波的死水中滑过的活鱼一般,很快,这潭清泉渐渐地沉静下来,看似和之前一样无波无澜,实则已经多了几分别样的痕迹。
“成亲!?跟谁成亲!?”她好笑的说着,目光却别开了:“没听说么,人家重情义,要为亡妻守丧,没人来跟我成亲了……”
竹均端着药碗的骨节因为手掌的施力,泛起了白色。他的胸腔仿佛有千万种情绪在涌动,最后还是被一个叫做理智的东西压制下去,于百转千回中化作了一个淡淡的回应:“哦。”
他把面前的药碗递了递:“喝药吧,阿澜。”
景姣回过头来,神情冷冷的:“你是不是忘记我说过什么了?”
竹均面无表情。记得,他一直都记得。
你要是走了,就永远都不要回来。
竹均认真的看着景姣,手里端着的药碗一丝都没有偏:“我记得,你说过,要是走了,就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那你还……”
“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坚定的语气打断了她。竹均终于有些把控不住激动地情绪,他的眼睛开始泛红,声音低沉的仿佛在遏制着什么切身的悲恸:“阿澜,我从来没有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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