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芸的理智,比任何的打骂都要来的有力。
方穆看着她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认识的景芸,从不是这样冷静理智。
“我没想到时至今日,你还会对我说这些话。现在……是不是我也应该说些什么,这样才好做个了断！？”
景芸没有作声。
方穆苦笑了一下,当真开口道:“阿芸,我的确是在骗你,从一开始就是。接近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是带着目的来的。可是你大概不晓得,与你结识之后,我其实十分的意外。你看似柔弱,实则骨子里十分的强硬,只要是你认定了要去做的事情,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做到。你与城中那群穷人本来毫无关系,可是却愿意为了他们奔波。那时候,我心中有个想法——倘若早些遇到你……倘若早些遇到你……”
倘若早些遇到,他就会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令人心动的姑娘。
善良,勇敢。
他甚至觉得,倘若当日父亲败了家,他在百般窘迫之际遇到的不是刘文雅,而是她景芸,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一样了！他会为了她拼了命的去重拾家业,会让日子一天天的好起来。她是他一个人的,是他要用一生去爱护之人。
可是……世上的事情哪能就这样刚刚好！？
“景姑娘,今日一别,来日已无相见之时。子禾是戴罪之身,不值得牵挂。还望景姑娘早日觅得良婿,一生安康。”
……
景芸出来的时候,还是白捕头第一个看见她。景姣在白捕头的提示下回过头,只见景芸遮着脸的白沙都湿了。
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可是她愣是连一声都没有哭出来。
景姣什么都没说,再次跟白捕头道了声谢,便领着景芸走了。
回去的马车上,景芸取下了帷帽,眼睛自然是又红又肿。景姣瞥了她一眼:“都拎清楚了？”
景芸咽了咽,一番沉默后,竟向着景姣挤出一个笑容来:“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说话的时候,又有眼泪往下滑,可是她飞快的就给揩了。
景姣垂眸:“拎清楚了就好。”
景芸看着窗外,死死的抿着嘴唇,过了一会儿,她竟然开始谈正事:“姐姐,万福楼现在……该怎么办！？”
景姣:“什么怎么办！？”
“我绝不能让万福楼倒了！咱们的工人都被抢走了,也没有新菜出来,我问了问阿灵,好像曹师傅最近有些不舒服……”
她一桩桩一件件,说的明明都是不好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景姣竟然能笑出来,她皱眉:“你笑什么？”
景姣双手拢在袖子里,坐姿闲散,她一字一句,似是点播:“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景芸点头:“听过。”
景姣勾勾唇角:“万福楼经历多年风霜,在杨氏兄弟的操控下,早已经形成了套既定的经营模式,就连手底下的那群人也是一个性子,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家酒楼也是一样的道理,自杨氏一房泯灭,父亲病重直至今日,万福楼经历了从未有过的风霜和低谷,也遭遇了分崩离析的境况,分久必合,如今,就是合的时候。你明日去找乔绮灵,让她告诉城中那群无依无靠的人,想要往后真正的不为温饱担忧,就都来万福楼。”
景芸心中竟有些激动:“景姣,你有办法么！？”
景姣则是闭上眼养神:“坐好这件事情,你就很了不得了。”顿了顿,又道:“剩下的时间,先别想着要去做些什么,还是先将自己的心情彻底的整理好,你这个样子出现在旁人面前,实在是没什么东家的威严,倒像个笑话。”
该是这样的言辞,可是景芸并不觉得难受亦或是心痛,相反的,她心里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样说话的景姣,让她觉得安心,若是有一日她对她像一般的姐姐对待妹妹,她指不定还不习惯了。
回到府里,景姣央她早些休息,便自己回院子了。景芸心中一动,跟了几步上去。
景姣的院子真是漆黑的可以,她不喜欢边上有人候着,所以连个近身的侍婢都没有,景姣似乎发现了她,回过头来:“还有事！？”
景芸心中一动,下意识的摇摇头:“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景姣也没多问,转身继续往前走。
其实,方才那一刻,景芸心里有一个非常清楚的想法——前面的院子漆黑,仿佛一条看不到头的无尽黑路,景姣一个人朝着那个方向走,竟然让她为她感到了几分孤独之感。
可是当她转过头神情淡定的问话的时候,景芸又忍不住暗笑自己想得太多——
前路是明是暗又有什么关系！？
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大概……也从来不想让谁干预到自己吧。那样一条路,兴许才是她最熟悉的。旁人的同情和感慨,在她眼里或许还是个好笑的东西……
……
因为景姣吩咐过了,所以景芸不敢怠慢。她并不想像景姣说的,专程去腾出时间来让自己恢复。真正经历了,她才明白,要忘记的最好方法,就是用更多的事情来让自己忙碌起来,忙到根本没有功夫去胡思乱想。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在她将那些人找来之前,一件意外又发生了！
“秦欢骗了我们！她把所有的人都赶出去了！现在秦家有底气,她不仅要将那个地方改成冰库,还要做他们秦家的仓库！”乔绮灵一大早就从城那一头奔过来,她显然是和人撕扯了,显得有些狼狈,可是更多的,还是愤怒和冲动。
“从头到尾,一切都是她策划的,我们都被骗了！”她猛地摸了一把汗,似乎要拿着刀就去跟那些人拼命！
景芸努力的稳住乔绮灵:“你别着急,你先冷静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乔绮灵终于将事情都说了一遍——原来,秦欢根本不是真的要放过他们一马,按照之前的约定,她们给了七彩粽子的创意,景芸更是花钱给她们买了冰,可是这一切根本就是秦欢的缓兵之计,她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等那一张地契落到她的手上。今日,她就是拿着地契来,一改先前的和气,毫不留情的就要把所有人赶走！
更加可气的是,之前大家感激她一片善心,不赶尽杀绝,秦家修建地下冰库的时候,他们都是主动去帮忙干苦力,谁都没有怨言,甚至因为秦欢说过要在这里找些守冰人,一个个都十分的卖力,只想好好表现！
没想到,秦欢真是个过河拆桥的好手,今天把所有人赶出去了不说,还痛下毒手,好多人都受伤了,尤其是阿白他们！
景芸心里一阵火大:“这个秦欢,怎的这般歹毒！？”
然而,景芸和乔绮灵都想的太简单了,就在她们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白捕头竟然带着一众官差过来了,因着景姣的缘故,他对景芸还是有些客气的:“景二姑娘,今日白某因公事而来,还希望景姑娘不要为难白某。”话毕,扬手一挥,一种官兵用上前来,竟然直接将乔绮灵给拿下了！
“你们干什么！？”乔绮灵身上本就撕扯的狼狈,现在忽然被上了枷锁,活像是犯了什么事儿一般。
白捕头正色道:“乔绮灵,你涉嫌伙同流民意图毁坏秦家财产,还在秦家底盘之上公然滋事,打伤秦家奴仆,秦家已将你们所有人告上公堂,有什么话,上了公堂再说！”
景芸大惊:“白捕头！这当中有误会！不是这样的！”
白捕头让人将景芸拦开,未免她被撞伤道,见她有意为乔绮灵喊冤,厉声道:“景姑娘,白某是秉公办理,若是景姑娘一定要阻挠,白某也只能得罪！”
景芸急得不得了:“白捕头！不是这样的！是他们……是他们违约在先！”
说再多都没用了,白捕头让人将乔绮灵押了回去。
景芸心慌意乱之时,赶紧去找了景姣,将前因后果全都坦白了。景姣似乎才刚刚起,精神不算特别的好,穿着轻薄的广袖冰丝衫,披散着头发,因着景芸心中着急,所以没留意到她哪里不对:“景姣……我知道我和乔姑娘瞒着你做这件事情是我们的不对,可是……可是我们真的没有想到秦欢会这样摆我们的一道！她……”
“你说完了吗？”景姣淡淡的打断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我叫你把人叫过来,人被抓走了,你就只会找我认错么！？”
景芸有些尴尬:“我……”
她叹了一口气:“你不如想想,若是秦欢把这盆水泼到我们身上,引火烧我们的身的时候,该怎么办吧。”
景芸愣住了,她不太懂这个意思。
景姣笑了笑,点到即止:“你以为,她真的只是为了跟那几个穷人过不去么？乔绮灵是哪边的人？乔绮灵这么护着她们又是为了什么！？现在秦欢捏着他们的命门,人想要安定活下来,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若是秦欢让那些人指证,是我们景家派了他们去捣乱秦家,你猜结果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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