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和程彦明先送了景姣回府。下马车的时候,程彦明跟着下来,几步上前挡在景姣面前。景姣抬眼看他,也不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等着他开口。
程彦明目光深沉的看着她,沉声道:“阿姣,今日……今日的事情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若是成亲之前,你有什么芥蒂,大可先告诉我,至于芸娘……她其实也很想有你这个姐妹。我保证,若你做了我妻,我必不会亏待你,一定好好疼惜你！今日的事情,也不会有人碎嘴往外传,你可安心。”
景姣闻言,勾唇一笑,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顾左右而言他,“今天受了凉,还是好好回去休息吧,再会。”
再会两个字,仿佛给了程彦明什么暗示一般,他倏然一笑,刹那间温润如玉,只是在目送景姣入了景府之后,不过一个转身,脸色便阴沉下来,他睥睨着一众家奴,冷声道:“今日我与景姑娘独处之事,若是有谁闲言碎语的拿出去说,就不要怪我无情。”
说实话,一众家奴都是芸娘亲自挑选的,也是芸娘亲自示下身边的嬷嬷将家规耳提面命训练出来的,但凡进了程家的家奴,没有一个不认为大少夫人温柔贤惠,持家有道。他们是在阳城被买的,试问有谁不知道阳城景家的大姑娘性情古怪心狠手辣的！？就说之前的那个说书人,都被整成了那个样子,这样的女人若是进了门,夫人该如何是好！？
且看少爷如今的模样,分明是百般呵护,哪里有将夫人放在眼里！？
然而他们终究也只是家奴而已,纵然心中为程氏抱不平,也只能低声应下,心中暗暗想着日后必然要多多帮着少夫人压着那个新夫人！
程彦明再次上了马车。这一次,他的神情不一样了,明显神采飞扬了不少。芸娘跟着上了马车,挨着他身边坐下,无声的看着他脸上的喜悦,垂下眼眸去。
程彦明好像注意到了芸娘的模样有些不对,脸上的愉悦收敛了几分,温声道:“芸娘？你还好吗？”
芸娘抬眼看他,淡淡一笑:“相公,今日.你与景姑娘独处,相处的可好？”
程彦明听到她问这个,松了一口气。脑海里浮现出他们并坐在板凳上看着门外细雨的场景,程彦明温柔的黑眸之中溢出几分藏不住的笑意:“我知她对我尚无爱慕之意,可是与她处在一起,我便觉得……心中踏实而又开心……芸娘,这种感觉,你应当明白的。我只怕……”
芸娘笑笑,接口:“只怕他因你已有妻室而心生介怀,与我也生出隙罅,是吗？”
程彦明苦笑一下,没有说话。
芸娘的声音又低又轻:“即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没有爱慕之情,也没有那个女子会想要一进门便做个小的,与旁人共侍一夫。可是彦明,我……竟有些羡慕你……”
程彦明一怔,收起了表情。
芸娘缓缓地望向窗外,渐渐地收起了平日里那温柔娇美的模样,反而变得冷然起来,她握着帕子的手紧紧拽起,声音里好像无端端的多了几分苦涩:“你心中有她,即便她现在心中无你,也不见得有心仪之人。你生性温润,待人用心,我想假以时日,她必然能知道你的一颗真心,也愿意接纳你。你们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时,地利,还怕促不成一个人和么？”
芸娘眼中的忧伤浓的仿佛化不开。忽的,一只温暖的手覆在了她紧拽着的手上。芸娘目光一动,望向身边的程彦明。
程彦明什么都没说,转而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芸娘仿佛很累了,她就这么顺着程彦明的力道,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程彦明对她的心疼都是真的,他叹了一口气:“芸娘,你……是不是怪我自私……只顾着自己……”
“你今日都不累的么？”芸娘靠在他的肩头闭上眼,唇角弯起一个笑:“彦明,我对你,只会有感激和羡慕,何来的怪罪？你能寻到一个真心喜欢的女子,我比谁都开心,也……比谁都羡慕。”
程彦明目光一偏,只能从余光看到芸娘。
“这世上不幸的人已经太多了,若能多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就很开心了……”
回到程家小馆,程夫人和程老爷还没有被惊动,可是芸娘才刚刚扶着程彦明下了马车,就看到程青豫腥红者一双眸子,背倚着小馆门口的石狮子,似笑非笑的盯着两个人。
芸娘见到他,猛地一怔,旋即低下头,只当做是没有看到,扶着程彦明往里面走。
错过程青豫身边的时候,他忽然一个闪身拦住两人的去路,目光先是把程彦明打量了一圈,然后望向芸娘:“这么晚了,你们去哪里了？”
程彦明有些不悦的看着程青豫:“那你呢？这么晚了,还一身酒气……”
芸娘也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今日相公外出,被困雨中,我去接他。”
程青豫忽然笑了,笑得冷漠:“被困雨中？我怎么觉得,大哥是被困温柔乡,流连忘返,以至于都忘了你还有个妻子！？”
程彦明果然脸色一变,芸娘忽的面露不满:“青豫,时候已经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我们先进去了。”
她低头搀着程彦明进去。程青豫回头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忽然爆发一般恨恨地踹了一脚石狮子。石狮子笨重无比,自然不是这一脚能踹翻的,脚上传来了被震伤的疼痛,可是程青豫捂着的却是胸口……
心,真的好疼。
……
程彦明回房之后,芸娘赶紧给他准备热水。
今天大公子会景家姑娘的事情,几个跟出去的下人都知道,回来之后,就算是程彦明再三叮嘱,还是忍不住跟其他人啰嗦一两句,这啰嗦来啰嗦去,一下子就热闹了！
跟着芸娘的嬷嬷是资历最老的,听着几个小辈们说,眉头越皱越深。
“可不是吗？那个景家姑娘,脾气坏不说,而且……听说她一言不合就喜欢把人吊起来打！真真儿的可怕！”
“天哪！像那种粗人出身的,能有什么好的教养,你们还不知道吗？她根本不是什么大姑娘,她是贱婢所生的！要知道,那些越是出声低贱的,越是喜欢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来往上爬！今儿个她能跟大公子私会,明儿个她就能扒拉着大公子下不了床！”
话里带了颜色,气氛忽然就暧.昧起来,一个个似乎已经把景姣当做了那个弄坏大少爷身子的狐媚子。
“说够了没有！”一声厉喝从外面传来,吓坏了厨房一众奴婢,只见芸娘以少有的盛怒之色站在门口,脸上的怒容全然没有掩饰。她迈步入内,对着刚才闲言碎语的几个下人厉声道:“在府内公然说三道四,进来的时候都没有人教你们吗！”
大家的心思都朝着芸娘,现在看到芸娘反而对他们发火,一个个都委屈的不得了。平日里训练他们的都是嬷嬷,此番芸娘生气,她自然责无旁贷,二话不说的将下人训斥了一通。
芸娘知道要将样子做出来,也不是真的就要责备他们什么,只是现在正是两家联姻的关键时期,若是这些闲言碎语传了出去,让两家都不好做,岂非添乱！？
下人们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说,目送着嬷嬷与少夫人离开。热水已经煮上了,嬷嬷跟在芸娘身后,欲言又止。
芸娘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淡淡道:“嬷嬷,你是跟在母亲身边的老人了,在府里,芸娘也多亏您的照拂,可是如今这么简单的事情,您怎么反而想不通了呢！？纵容这些家奴嘴碎,你可曾想过后果！？”
嬷嬷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芸娘:“夫人,您真的不介意公子……”
芸娘知道他要说什么,淡淡道:“公子对我并非无情,我与景姣亦是一见如故,纵然姣姣入门,也与我情同姐妹,连我都不担心,你们瞎担心什么？”
嬷嬷当然不能放心！
“夫人,您到底知不知道那个景姣,是个什么样的人？程家初到阳城,她与你相处自然能装作一见如故的亲密,可是这女人间的勾心斗角,老奴看得多了！下人们虽然嘴碎,但有些地方并非造谣生事！听说……听说前不久,那景姑娘才把一个说书人打得重伤,只因为她不喜欢那个故事……”
芸娘目光一动:“不喜欢一个故事,就把人打了？”
嬷嬷点点头:“夫人您还是小心的好,不要……不要将这个人看的太简单！”
芸娘看了她一眼,转身回了房间。
不稍片刻,热水就送上来了,程彦明宽衣入同,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芸娘拿着澡巾从屏风后走了过来,程彦明见到她,有些不自然的用澡巾遮了水面。
芸娘调笑:“这些年为你诊治,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没看过的？医者父母心,若是因为男女之别就诸多扭捏,还怎么治病？”
程彦明轻咳一声:“芸娘……”
芸娘让他转过身,为他擦起背来,一下一下的,人就容易陷入沉思。
“芸娘？芸娘？”
芸娘回过神来。
程彦明笑道:“你在发什么呆？有心事？”
芸娘顿了顿,道:“彦明,我晓得你心悦景姣,可是……你有没有想清楚过,或者看清楚过,景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万一你……”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程彦明打断她。
芸娘本来是真的把嬷嬷的话听了进来,倒不是什么吃醋生气,只是不希望自己真的走了眼:“我只是……”
“芸娘,我想……我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十分的平静,芸娘恍然——程彦明是什么样的人,她怎么会忘了？他绝不是那种因为一时的情爱就被冲昏头脑的小伙,他心思缜密,若是真的对谁有意,又哪里需要从别人口中听说她是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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