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公子！程公子！”雨越下越大,这条通往城内的路已经泥泞无比,马车被撞翻在一边,家丁急的火烧眉毛,程彦明一阵咳嗽之后,忽然就有些站不住了。这里离城内已经有了一些距离,下这么大的雨,已经没有人在路上走,要回城里已经不太现实,景姣扶着程彦明的身子,对那家丁道:“我去一边找找有没有农户,你赶紧回城内找人！”
家丁手顶在头顶上:“可是姑娘……”
“还站在这！”景姣厉声呵斥一声,那家丁犹豫了几番,道:“那姑娘千万不要走远,最好就在这附近,小人马上就回来！”
景姣点点头,看着那家丁离开之后,她将程彦明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身边传来男人的低笑声,景姣横了他一眼,要不是他身子撑不住,她何苦当人肉拐杖！？
“没想到你个子不高,力道却是不小的。”程彦明虽然淋了半天雨,但是刚才跳车的天旋地转已经渐渐地缓和过来,除了喘气的时候仍旧有些急.促,整个人已经好很多了。景姣淡淡道:“活过来了吗,活过来就自己走到前面找找有没有农户。”
程彦明的确是身子不爽利,但是还没至于到了要倒下去的地步。只是刚才站起来的时候被大雨冲刷,脑子里有点浑,脚下又有个坑所以没站稳罢了,哪料这个一直想要护在臂弯里的女人竟然直接拎起他的胳膊往自己的肩膀上架。
他有点哭笑不得。即便是芸娘这样坚强的女子,也从未有过这样强势的模样,更多时候她都是留着眼泪谁都不告诉,她和芸娘,其实一点都不像。
“还能走吗？”淡淡的语气,完全没有了前面几次见面时候的那种疏离和有礼。程彦明跟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大雨中寻找农户。
“嗬……”程彦明忍不住低笑。景姣现在的心情绝对算不上愉快,听到这个笑声,越发的火冒三丈,什么大家闺秀,什么公子少爷的礼仪都丢到一边,低声道:“有什么好笑的！”
程彦明乐得将高大的身躯架在她的身上,不过他不至于那么没良心的全都压上去,只是看着她咬着牙,腮帮子紧紧地憋着,撑着他往前找农户的时候,心里忽然就生出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暖心之感。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秦家聚珍楼开业的那一天,一开始她并不引人注目,只是众多闺秀之中的一个,若一定要问她有什么不同,大概也就是多了几分冷然,仿佛将“生人勿进”几个字写在脸上。
他不是没听说过景家的事情,有些秘密是瞒不住的,景姣不是景家的嫡女,只是个小妾生的孩子,那个小妾似乎还没有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可是她依旧是在景夫人名下以嫡女的名义长大的。之后,他偶尔也会想一想,当日见到她的那个疏离的模样,是不是因为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长大！？
到了后面,就是令四座叹服的四味米汤。后来,他曾清清楚楚的听着秦家厨子喃喃的说着什么“洗味”,似乎是一种可以练出来的本领。席间她那掷地有声的话语,还有那凌厉的语气,就像是一团长了眼睛的火球,不偏不倚的冲撞到了他的心口,瞬间燎原。明明是冷若冰霜的一个人,他却越看越觉得妙趣横生,也想要一步一步的接近,一步一步的了解。
只是……她是否介意他已有妻室？
美人的侧颜忽然露出几分欣然,程彦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前面一片朦胧之中,果然立着一间小茅屋,看起来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家。
“过去看看。”景姣肩负着他的重量,带着程彦明往小茅屋的方向走。程彦明无声的看了她一眼又一眼,眼角浮出了淡淡的笑意。
住在这个地方,偶尔遇到几个过路的避雨人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所以忽然有一对样貌出众的男女进来,老农与老妇接待起来都十分的驾轻就熟。
“天有不测风云,这个季节正值暴雨频繁,不过这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两位稍等片刻即可。”
景姣放了银两,两老坚决不收,可是景姣拿出来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所以也很坚持,两老见她如此,有些不好意思,景姣笑了笑,请他们煮姜汤,两老二话不说,忙着去煮姜汤。
程彦明在里面脱下了已经湿透的衣裳,换了老头的一件粗布外衫,上面还有好几个补丁,景姣回头看了他,差点笑了出来。程彦明赧然,可是看她还穿着濡湿的衣裳,没好气的拿起老妇准备的衣裳,递给了她:“换一换吧。”
景姣接过衣裳,随手放在一边。程彦明蹙起眉头:“纵然这身衣裳不比你身上这件来得艳丽,可是你这身板也禁不起这样冻着,赶紧换了吧。”
景姣干脆撩起裙摆施施然坐下,“我不怕冻。”她就这样挨着他在一条板凳上坐着,看着外面已经从倾盆渐渐转为淅沥的雨水,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陷入了沉思。
程彦明失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刻两个人没有了景家姑娘和程家少爷的身份,也没有了旁人的打扰,他连看着她的眼神都变得自然轻松起来,好像……这就是他们二人的茅屋,这就是他们二人的生活。
不过,这一阵静谧的独处终究被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老妇将煮好的姜汤端了过来,老头则是摆了一张凳子在二人面前,方便老妇将姜汤放在两人面前。
夫妇两人似乎不愿意打扰到景姣和程彦明,奉上姜汤之后就去了后面的灶房。
两扇木门敞开的大门口,景姣和程彦明就这样坐在板凳上看着外面的雨,姜汤氤氲着热气腾腾飘起,程彦明端起一碗递到她的面前:“喝点姜汤吧。”
景姣接过,道了一声谢,但是并没有急着喝。程彦明也端起自己的那一碗浅饮。两人都没再说话,但是氛围并没有想象中的尴尬。一碗姜汤见了底,程彦明放下自己的那一碗,转头去看景姣,然而她依旧还是坐在那里,动也没动,程彦明看着她濡湿的衣裳,终是皱了皱眉:“你平日也这么作践自己的身子么？”
景姣眨了眨眼,端着碗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碗面,端着碗仰头饮尽。程彦明一怔,好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不过是因为姜汤太烫所以才不喝的。
另外一只碗也被放下,景姣半是打趣半是认真:“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知道么。”程彦明饶有兴趣的看着她,景姣垂眸将袖子上的水挤了挤:“程公子与芸娘成亲多久了？”
程彦明一怔,没想到她为什么会忽然问起这件事情:“你……”他心里有些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可是看着景姣冷静的容颜,又硬生生的给压了下去。
他与芸娘？细细算来,他与芸娘相识也有很多年了,芸娘善解人意,细心周到,很多时候能一个人将家中事务打理的妥妥帖帖,她虽是贫民出身,却从不因自己的身份有什么介怀,好像谁都没办法让她因为这件事情使得自己难看,以至于在程家这么久,几乎没有人敢看清她。
景姣得到了答案,再次沉思起来。
程彦明对父亲的打算心知肚明,可是他不太拿得准景家是否向景姣说过这些事情,只是……
忽的,那从灶房出来的两夫妇对着景姣他们道:“这位公子,夫人,外面的雨一时半刻还停不了,二位不妨进来吃点东西吧。”
两位老人十分的慈祥和蔼,不知道是不是有刚才景姣给了钱的原因在里面,招待起来一点都不含糊,景姣看了看两老煮的东西,都是非常清淡的清粥小菜,老妇察觉到了景姣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夫人,咱们家中贫困,只有些清粥小菜,若是夫人不嫌弃,就一起来吃一些,身子也暖和些。”
景姣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什么都没说。一边响起了男人的低笑声,他向老妇纠正道:“阿婆,您觉得这位姑娘的样子像是已为人妇的打扮么？”
那两老一怔,望向景姣,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老妇人更是不好意思道:“姑娘,是我眼拙,,没有看清楚,姑娘不要介意。”
景姣摇摇头,“无妨。”
程彦明站在景姣身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整日吃那些,早已经腻味了,清粥小菜,反倒更合胃口。多谢两位了。”
两老连连摆手,这些小菜哪里值什么钱？
程彦明无比自然的弯腰找到景姣的手,牵着她到了饭桌边上坐下,二老已经给他们准备了碗筷,中间放着一大碗清粥,还有一叠小菜,要喝多少吃多少都是自己来动手。程彦明平日就是被伺候惯了的,此番竟然主动帮景姣添粥。
景姣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多谢了。”
程彦明笑笑,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不知为何,他觉得今日这碗粥,真是越看越觉得有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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