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折扇撩起了珠帘,一张清俊的脸从帘后越过来,程彦明一身淡蓝色提花纹长袍,湖蓝滚边的腰带束起腰身,显得劲瘦有力。他闲闲步进来,接住起身相迎的芸娘的手,顺势坐在了芸娘的身侧。
景姣向他行了一礼:“程公子。”
程彦明笑得十分温柔,“景姑娘不必这么客气,你是芸娘请过来的客人,也就是我的客人。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景姑娘多多包涵。”
景姣微微垂眸,不去看他的眼睛:“芸姐姐细心周到,只有我想不到的,哪有她准备不妥的。”
这句话一语双关,果不其然,程彦明的笑容僵了一下,芸娘也有片刻的怔愣。下一刻,景姣抬眼,神色中温和自然,好像刚才那一句话真的只是简单地客气话,见他们怔愣,反倒笑问道:“怎么？是我说错什么了？”
程彦明垂眸一笑,芸娘赶紧摇头:“没有。”
虽然多了一个程彦明,但是无论是程彦明还是芸娘,两人都是善于言谈之人,只要仔细听一听,就能分辨出两人各自的喜好,程彦明喜欢人文之事,芸娘却偏爱山水之间,程彦明知道很多地方上的小玩意儿,也晓得不少饮食一行中的小趣事,至于芸娘,景姣毫不怀疑,若是给她一处山水,她能一个人过的有声有色,极具格调。就像是隐居的仙子一样,信手捻来之物,都能活泛生趣。
一番交谈下来,景姣虽然听得更多,但是她显然更让这夫妻二人意外。论大江山河,她不属于芸娘,论人文长短,她同样如数家珍,好像整个楚国,甚至是九州土地都是她囊中之物,细细辩来,每一样都清晰明了。
程彦明眼神明亮的看着景姣:“想不到景姑娘竟然也喜欢这些。他日若是有这个机会,真想和景姑娘一同畅游。”
芸娘也深有同感:“我原以为姣姣你身居大院之中,对外面的事情都不太清楚,说来惭愧,我还存了几分卖弄之心,现在真是班门弄斧了。”
景姣淡淡一笑:“是芸姐姐言重了,万卷书,万里路,我没那个机缘四处走动,多看看书,自然也能卖弄几份。”
两人都谦虚的很,程彦明反倒笑了起来:“好好好,两位姑娘卖弄完了,可觉得腹如雷鸣！？”
他这么一提醒,芸娘才恍然已经到了用膳的时候,她赶紧传唤了下人过来,好在膳食都已经准备好,在芸娘的招呼下,景姣起身去饭厅用膳。
谁料起身之时不慎被推的太近的桌角绊了一下,她轻呼一声,整个人朝前栽去,然而,人并未倒下,忽然伸出的双手稳稳地从后面扶住她,用力的将她带起来。
景姣顺着那双手望上去,就见到程彦明紧张的看着她:“还好吗？有没有碰到哪里！？”
景姣轻轻动了动手臂,程彦明发觉,确定她已经站稳之后,飞快的收回手,有些尴尬道:“没有伤到吧？”
景姣摇摇头,芸娘也几步走了过来,她弯腰将桌子移开了些,同样关切的看着景姣:“还好吗？”
景姣直起身子,理了理衣裳:“不打紧。”
景姣随着夫妻二人去到饭厅,更加想不到的是,没过都就程夫人和程老爷也跟着过来了,景姣这才意识到这顿饭就是人家的家常饭,却多了自己这样一个外人插足。
她对着程老爷和程夫人行礼,两人都是和气的老人家,对景姣更是和气的不得了,真个席间布菜频繁,好像深怕她吃不好一样。
“姣姣,我听你母亲说,你平日里也会自己下厨,这是真的吗？”程夫人笑看着景姣。
景姣面上露出微笑:“只是随便做点东西,端不上台面的。”
程老爷摆摆手:“这话可不能这么说,那日在聚珍楼,你可不是这个模样啊,我这个老头都被你镇住了。”
程老爷话中带着玩笑,一席人都笑了起来。就在这时候,一个懒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们家什么时候吃饭都这么热闹了。”
程老爷一听到这个声音,脸色就一沉,放下筷子看着慢悠悠的走过来的程青豫:“到了用饭的时间却没了人影,你去哪里了？”
程青豫似笑非笑的将目光从芸娘的身上收回来,拖了张凳子坐下:“难得来一次阳城,当然要到处逛逛,不知道你们吃的这么开心……”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终于扫到了坐在程彦明身边的景姣身上,神色中无端端的多了几分敌意和寒意:“哟,原来今天家里有客人？”
不等景姣与他打招呼,他忽然起身,随手拎了一只鸡腿就往回走:“我累了,先回房了。”
程老爷和程夫人的眉头都紧紧地皱在了一起,等到程青豫走远了,程夫人对着景姣笑了笑,将气氛缓和了一下:“姣姣,不要理那孩子,他从小被我们惯着,性子不怎么好,你不要见怪。”
景姣淡淡一笑:“不会。”
一顿饭除了程青豫出现的时候有一个不太愉快的小插曲,整个下来都十分的和谐。景姣离开的时候,程彦明夫妇亲自送她出门,芸娘还有些不舍,拉着她的手温声道:“难得来到阳城就有你这样一个聊得来的,你要是一直留在这里就好了。”
景姣垂眸片刻,复又抬眼冲她淡淡一笑:“万福楼马上就要推出端午的新菜式,若是芸姐姐有空的话,大可以带着家中人去品尝一下,算我做东。”
芸娘点头:“一定。”
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景姣朝着两人盈盈一拜,转身上了马车。程彦明一直在一旁看着她,人已经上车离开,他还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手臂被一双柔柔的手挽住,芸娘含笑看着他:“进去？”
程彦明的眸子闪了一下,对着芸娘淡淡一笑:“嗯。”
转身回府的时候,芸娘看了一眼马车离开的方向,轻笑一声,带着程彦明进屋了。
马车在路上跑着,景姣忽然想起今日景芸带着竹均去万福楼的事情,原本想要转道去一趟万福楼,可是撩开帘子一看,已经走远了,她想了想,懒得再转回去,直接回了府里。
回来的时候,景芸他们还没有回来,陈氏知道她去了程氏那边,也没有说什么,好像只是简单地知道一下这件事情,并不做多干涉。
府里有下人提着灯笼,景姣瞥见那灯笼,叫住了那个下人。
一看到是大姑娘,小家丁吓得差点当场跪下,哆哆嗦嗦的回答着大姑娘的问题。
“这、这是城内新开的一家灯铺子的灯,临近端午,灯铺子出了一种形状貌似粽子的灯笼,管家瞧见觉得新颖,就差人去买了些回来,在府里当做一个装饰。”
景姣盯着那灯笼,心里觉得有意思:“给我房间送一盏。”
说罢,人就走了,家丁看着大姑娘走远了,方才长长的喘了一口气——还好没说错什么,真是走运呐！
彼时,城中新开的一家灯铺前果然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景芸的马车在一边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可是去排队买灯的家丁到现在都没回来,她觉得有点无趣,忍不住下车去看看。哪晓得一下车看到这队伍,自己都吓坏了。
“人怎么这么多？”她看看天色,要是在晚一点回去,娘就该担心了。
家丁才排到中间,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失望之声——剩下的灯数量不多了,粽子灯笼更是没几个。
景芸有点着急,都已经等了这么久了,要是就这么无功而返,不就白等这么久了！？排队的家丁看到景芸过来,赶紧道:“二姑娘,我算过了,前面买得不多,咱们能买到！”
景芸这才放下心来:“你快些！”心里又免不得抱怨,可真是慢！
又等了好一会儿,前面的掌柜忽然大喊一声:“粽子灯笼已经卖完了！还在等的客官明日请早喂！”
这么一喊,又有人开始失望,陪在一边等着的景芸顿时觉得不对劲儿了,“怎么回事,不是说还有么！”
家丁硬着头皮道:“二姑娘,我前面的那个,本来只买四盏灯,谁知道他忽然把剩下的所有灯都买走了……”
景芸当场就有点生气了,不过她生气的时候比起景姣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差得远了,充其量就是一只炸毛的小猫:“怎么回事！你说可以买得到的！”
因为生气,她的脸蛋红嘟嘟的,男人瞧见了,只会被那傻乎乎的样子逗得浑身一紧,家丁低着头,诺诺道:“小的真的不知道……”
后面已经散了不少人,景芸失望极了,不料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停在景芸面前,一只漂亮的手撩起车帘子,帘子后面露出了秦欢一张不可一世的脸。
她坐在马车里,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看着马车外面站着的景芸,笑道:“啊,原来是景家的姑娘,真是不好生意,好像抢了景二姑娘的心头好呢。”
景芸一开始没回过神来,等到她看到秦欢有意无意露出来马车里的灯笼时,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身边的家丁也认出了秦欢马车外面那个是刚才一起排队的:“就是他,他原先说只买四盏的,可是最后却全都买走了。”
景芸心中顿时冒起一阵火,恨不得把所有的灯笼都砸到秦欢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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