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姣带着景芸离开的这段时间,雅间已经重新恢复了热闹,今天毕竟是开业,不能因为一时的纷争破坏了整个的氛围。程家的大夫已经给景滕诊治了,据说并没有什么大碍,还是身子骨不行了。秦祥德听到这话,先是一阵惋惜,又是一阵自责。但是这阵自责和惋惜之后,整桌人心里都清清楚楚,盘踞在阳城多年的景家,只要要因为人丁凋零和景滕的垮台而彻底的失去龙头老大的位置了。
相反,秦家家大业大,现在延伸到阳城的不过是它的一个枝节,往后必然是前途无量,于是这个庆贺开业的酒席也就越发热闹,好像所有人都把景滕刚才的事情忘记在脑后,所以也没有人留意程家的家丁从景滕那边回来,在程家夫子耳边低语,程家父子点头的样子。
这样的热闹,在景姣出现的时候被静止下来。
李培经过刚才这一阵,酒气已经散了不少,不过他一点也不后悔自己说的这些话,景家就是不行了,不行还不许说了?众人猜测李培是和景滕结过什么梁子,所以今天才这么不饶人,对于他说的那些话,也只是听过就忘了,谁也没往下接。
而女席那边,秦欢一直在好奇景姣到底要做个什么东西出来,等她看到有人上楼之后,忙不迭的就过来了,看到景姣就是一阵亲昵:“景姐姐,你去做什么了?宴席上你都没吃什么呢!”眼睛不停的往乔绮灵手上瞟。
景姣没理她,对着竹均抬抬下巴。竹均会意,和乔绮灵一起将托盘里的米汤一碗一碗的摆在桌上每个人面前。
李培一看到米汤,当场就笑了起来:“啧啧啧,我李某人多少年没喝过这些东西了!不过也对,这马上就要树倒猢狲散了,当然是有粥喝粥有饭吃饭了……哎哟,还挺稀的!”
李培这样说话不遮掩,多了反倒尴尬,再看景姣淡定自若的样子,修养和气度瞬间就出来了。秦祥德也适时地发话:“景大姑娘,你去了厨房这么久,就是做这道米汤?”
景姣:“这碗米汤本是做给父亲喝的,不过想着楼上还有这么多叔父,就多做了一些,还请各位叔父不要嫌弃。”
在座之中,只有程家大老爷看着那碗米汤出了神,在众人对眼前只是卖相好一些的米汤表示不屑的时候,忽然问了一句:“景姑娘,不知道姑娘这碗米汤,可有什么玄机?”
桌上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打趣道:“程老,一碗米汤能有什么玄机!”
长子程彦明对那嗤笑之人淡淡一笑,道:“其实米汤也未必没有好处,诸位可曾听过,古语有云:米油力能实毛窍,最肥人。黑瘦者食之,百日即肥白,以其滋阴之功,胜于熟地也。米汤即是米油,谁人又能生来富贵!?我想米汤对天下百姓来说,绝不是陌生之物,小侄虽不善庖厨,却也知道民以食为天,诸位都是做美食之人,又岂能对百姓最熟悉的东西,这般不屑呢?”
程彦明一番话,引经据典,有理有据,说的那些嗤笑之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错,谁都不是生来富贵,就算是程家也是一样,很多人家的孩子出生之后没有奶水,也是喂以米汤,连在座不少人都是喝过的。
程彦明说完,抬眼望向景姣,微微颔首。
景姣也微微点头致意,在众人缄默中回答了程老爷的话:“其实程老爷和程公子的话都有道理,米汤远远不如上八珍食材的珍贵,甚至有很多的穷人家,吃不起饱.满的大米,才勉强以米煮汤稀释,诸位都是大富大贵之人,又岂会以米汤为食!?不过我这碗米汤,又与一般的米汤不同。”
不同?景姣的话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一万米汤还能有什么不同?
景姣端来的米汤,浓白的汤水之上,浮着一朵红色的花,连着绿色的梗,就像是在这水面上开出来的一朵花似的。
程彦明似乎对这碗米汤很感兴趣,他用勺子轻轻戳了戳那朵花,像是用酱汁在上面拉出来的,轻轻去戳都不会散。
景姣不卖关子了:“众所周知,米味甘甜,米汤煮出来,也会有米粒在口中长久咀嚼的甜味,不过我这碗米汤有四味,酸甜苦辣俱全。”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一碗米汤,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味道?
乔绮灵和竹均对视一眼——不对啊!
食材是乔绮灵切的,味道是竹均调的,甜味和酸味可以解释,但是苦味和辣味是这么来的!?
连做菜的人都满脸的迷糊,更何况是在座的人?没有人相信一碗粥能有酸甜苦辣!再说,除了味道本身甘苦的菜,谁会把菜做苦!?结果可想而知,众人并不是很相信景姣的这番说辞。
众人当中,程老爷率先捧起碗来端详碗中之物,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看了景姣一眼。米汤放久了,面上会起一层糊状物,这层糊状物很好地将那若展开的花给固定住,程老爷捏着一把小勺子将花朵部分划到碗边喝下。
花朵是乔绮灵和景姣秦琰看着景姣用果菜酱划拉出来的,简单的三两笔的事情,花朵根茎叶样样分明,旋即就看到花儿自己在米汤面上绽开。
程老爷喝下那朵浮着的花儿,咋摸了两下,笑着点点头:“以山楂鲜红为花,菜汁混酸枣汁为茎叶,二者合二为一,酸味都在口中转换变化,令人忍不住两腮一紧,却又不失爽口,妙哉!”
此为酸味。
程老爷又喝了第二口,这一次没有了那带着酸味儿的花儿,他咂摸几下,忽然挑起眉毛,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手中的这碗米汤。程彦明陪在一旁,蹙起眉头:“父亲,你……”
程老爷抬起手制止他开口,又喝了一口米汤。一旁的人都知道程家秦祥德此次请来的最重要的客人,程大老爷在商界更是口碑极好,此番自然而然的一个个看着程大老爷的反应。
“为、为何这米汤多喝几口,竟会觉得口中辛辣?”
辣味!?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碗里的米汤——分明浊白清淡,怎么可能会有辣味!?大家似乎不相信,也学着程老爷的步骤去品尝,结果无一例外,全都在喝了几口之后觉得口中辛辣,越喝越辣。
乔绮灵觉得很是神气:“景、景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景姣拿过一双筷子,淡淡一笑:“不知道各位是否知道,人的舌.头每个位置都有不同的味觉感受。”顺手将竹均拉到身边:“张嘴,吐舌。”
竹均照做,筷子轻轻地点在了他的舌尖:“舌尖部分,是感受甜味的味蕾,两侧的前后,分别是咸味娶和酸味区,而最后……”一筷子插得有点深,竹均猛地磕了一下。
“哦,对不住。”她将筷子往外抽了一点,轻轻一点:“最后,就是苦味的味蕾区。”
乔绮灵总觉得景姣刚才那一下戳的有点疼,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其实,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可是竹均办点事儿没有,伸着舌.头配合景姣。
“最中间,是无味区。”
程彦明最先发现不对的地方:“景姑娘,你是不是弄错了……”
对,大家也回过神来,还差辣味。
景姣扔掉筷子,顺手给竹均端了一碗米汤。事实上竹均也很好奇:“明明感觉到辣味,为什么没有辣味的味蕾?”
“因为,唯有辣最特殊,它并不能属于一种绝对的味觉。”景姣在竹均的疑惑中继续道:“辣椒的精髓就在一个辣字,辣椒触碰身体的任何一个位置,都能让你感觉到辣,反过来,各位谁曾听过,将山楂拿在手里,手会觉得酸,将糖放在手里,手会觉得甜呢?”
众人竟像是孩童入学听课一般,在先生的剖析之中恍然大悟。对啊,这分明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可是放在平日里,却从未有人去留意,而这份味蕾的说法,更是新奇有意思。
程彦明的神色中流露出了一份惊.艳,他直直的看着景姣,眼神清亮。
秦祥德还在揣摩景姣刚才的话,整个雅间的氛围顿时就不一样了,最后依旧是程老爷最先开口:“那这辣味……”
景姣:“并非米汤之辣。”
竹均一怔,倏地望向景姣,那一刹那间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也明白了什么。
景姣:“今日聚珍楼开业,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可是无论是什么样的菜色,唯一不变的,是烹饪它们的的用料。今日的菜色中,又以秦小姐的赛熊掌最为夺目,赛熊掌虽然是用驼掌代替,但既然是血肉,就自然要想法祛除腥臭。赛熊掌软糯口感无可比拟,入味极深,花椒胡椒辣椒更是少不了。不过,味道虽美,只要一层一层的洗掉,剩下的最后那一层,自然就鲜明起来。”
景姣眼中滑过一丝笑意,像是在讲一个悠久绵长的故事,叫人心中一紧:“这个,叫做洗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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