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峻如他所说,因为离家时间太长,第二天便离开,景滕对于韩峻的拒绝并没有表现出多么的遗憾。毕竟韩峻并不是唯一的人选,与其说景滕更看重韩家,不如说是更看重他这个人。但他现在既然不愿意,也就没必要强人所难。
景滕如今的身体,就像是一根枯木枝,看着健全,但是只要稍稍用力,就会脆生生的被折断。所以自从杨氏的事情发生到现在,陈氏都陪着景滕,只希望他能够多休息一些时日。然而每日这样陪着,她最清楚景滕心里在想些什么。
“两位公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宋嬷嬷道:“公子已经回过书信了,樊城书院院规严明,每一位都是才华横溢,两位少爷担心离开多日会落下功课,所以只好用最短的时间完成这半年的学业,随后便会立刻赶回来。”
陈氏扶额道:“也罢,本就该好好读书才对。若不是现在寻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来帮着家中做事,也不会让他们两个回来。”
宋嬷嬷安慰道:“夫人,您也不该这么说,若是两位少爷能金榜题名,对景家来说也是百利无一害的,您要做的就是耐心的等着这一天,老奴相信两位少爷一定不会让夫人失望的。”
陈氏默了一默,“除了等着,挨着,又还能怎么样呢？”她话语一顿,望向一旁,景滕竟然下床出来了。
“老爷。”陈氏起身相迎,景滕一连躺了很多天,现在总算是能下床,陈氏帮他搀扶到亭子里,命宋嬷嬷去端药。
“我还没脆弱到那个地步。”景滕轻咳两声:“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陈氏眼眸一垂,挨着景滕身边坐了下来。景滕这些日子不是不知道陈氏对自己尽心尽力,这会儿看着她面露皮色,倒也没有说别的:“景澄和景池两个孩子从小就被你安排的十分的妥当,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顺着安排好的路去走。于他们而言,有你这样一个母亲,是前世修得。”
话没说两句,景滕又咳嗽起来,陈氏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现在跑出来做什么,赶紧回去歇着吧。”
景滕没有理会,反倒问道:“姣姣呢？”
陈氏的手停了下来,慢慢地收回去:“似乎不在府里。”
……
城北的街道依旧热闹无比,一家一家茶棚酒楼还是说书人的天地,弯曲的小巷子越走越深,热闹的喝彩声也渐渐远去。竹均推开胡同巷子里的一间小屋子,让开到一边,景姣抬脚进去。
房子很小很破旧,原本住着两个人,但是现在住着三个人。
一边的桌子上放了不少的补品和药,其贵重程度与这个破屋子之间有些格格不入。齐诚和弟弟齐武见到来的人是景姣,立马热情的迎了上去。
“大姑娘！您来了！”
景姣没有理他们,而是直直的望向床榻上躺着的老头。
自从在牢里过了一段生不日死的生活,鬼老六好像完全没有了从前的精神气,像是一具灵魂渐渐离开躯体的干尸一般。景姣和官府那边交代清楚,他们离了大牢之后,鬼老六更是一病不起,景姣让齐诚把人领了回来照看着,甚至主动出钱将养着,齐诚兄弟二人虽然没有再摆摊子,但是景姣给的足够他们吃很久,加上两人自从招惹上了景姣之后就没过过一天舒心的好日子,现在干脆认命,跟着景姣干,反倒踏实下来。
床榻上的鬼老六看到面前站着的景姣,开始发出“啊啊”的嘶哑声,他的身体开始抽搐,齐家兄弟看的浑身发怵,偏偏这景家姑娘看的无动于衷,他们越发的觉得这个女人惹不得。
景姣看了竹均一眼,竹均会意,将齐家兄弟请了出去,犹豫片刻后,他自己也退了出去,为她关好门。
关上门之后,房间里带上了几分晦暗,鬼老六沙哑的声音还未断绝,神色中的惊恐半点都没有消去。
景姣脱了张凳子坐下,“我知道你听得到我说话,都活了这么多年了,现在才来害怕,是不是晚了。”
鬼老六目不转睛的盯着景姣:“你……”
景姣冷笑一下:“还真是年纪大了,这么经不起吓唬？鬼老六,你当年不是很风光的么？要是还没死就给我清醒点,我还有事情要问你。”
鬼老六的抽搐在景姣的冷漠中渐渐地平息下来,那双干涸浑黄的眼珠子依旧盯着她,声音沙哑的犹如在锈铁上刮出来的:“你……你到底是谁……”
景姣垂眼看着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前做过多少事情,我都清清楚楚,如果你还嫌从前的那些回忆不够刺激,我多得是时间陪你一点点的想起来。”
鬼老六果然浑身一僵。
景姣勾勾唇:“现在可以做正经事了吗？”
鬼老六缓缓闭上眼睛,景姣也不着急,就这么等着。过了一会儿之后,鬼老六似乎是认命了,哑声道:“你想问什么。”
“食杀谱。”
仿佛是再次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鬼老六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倒是问道:“你……你问这个干什么？”
面对这个昔日的故人,景姣格外的坦白:“当年叛军买通陶青,欲以食杀谱逼宫谋逆,太子中毒,宫中一度混乱,一国动荡,江湖难宁,可是被孟澜亲手毁掉的食杀谱却成了五十年后可以在江湖上作为买卖流传的货物,这是怎么回事？”
鬼老六显然已经到了听到孟澜这个名字就发怵的地步,他摇头:“我不知道。”
景姣笑了:“鬼老六,这个玩笑不好玩。”
鬼老六竟有几分激动:“女娃,我知道你知道的不少,可是已经过了五十年了,我何必用这个来骗你？”
景姣不傻:“江湖规矩,我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当初杨氏兄弟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透露一点点卖家的消息,无非是害怕因为泄露了什么给卖家带来灾祸,惹得对方找自己的妹妹报仇。
鬼老六干瘪的笑了起来:“女娃娃,我老头已经活到了现在,难道还怕死？”这个意思也很明确,无非是说他并不害怕谁来报复。
景姣沉默了一会儿,不再看他:“既然不知道,那我就没必要养着你了,回你自己的地方去吧。”她说着,人已经朝着门口走去,外面的竹均一直留意着里面的动静,他合上自己的小本子打开门,见到景姣安然无恙,心中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景姑娘……留步。”鬼老六似乎已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沾了一身的尘土。可是他似乎极力的想要留住景姣,还有什么话要说——
“景姑娘……”
景姣的眼神冷漠得很,半点同情都没有,竹均则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挪开身子让出一条路:“大姑娘,走吧。”
景姣收回目光,跨出门槛。
“景姑娘……我已经老了……您问的事情我不知道,可是未必没有其他人知道……”
景姣的步子一顿,这一次没有转身。即便是背对着自己,似乎也给了鬼老六一个极大的希望,他粗喘了几口气,哑声道:“老头我……我有个孙女,这些年来一直为我办事,她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如果让她来查,一定会有结果……”
“孙女？”景姣觉得好笑,回过身:“你这种人,还有孙女？”
鬼老六已经没了力气,他垂败的趴在那里,粗喘着气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景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的转身离开,快走出院子的时候留下一句话:“要是她有用,我考虑一下。”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有点没头没脑,但是一走出胡同巷子,竹均就想明白过来了,他随着景姣往马车的方向走:“阿澜,他其实因为自己快死了,故意用这种话来引诱你,让你照顾那个小孙女才是真！”
景姣看了他一眼:“不错嘛,脑子还挺好使的。”不等竹均回话,她又道:“不过他想错了,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唯独我,绝不会帮他养什么孙女。再说……呵,他这种人,怎么会有孙女。”
回到府里,下人告诉景姣,老爷在找她。
景姣对手里拿着东西的竹均道:“你去将东西送回,不必给她,给身边人就行。”然后跟着家丁去了景腾的书房。
竹均看了看手里的盒子,转身去找宋嬷嬷。
宋嬷嬷没想到景姣身边的人竟然会找自己,还给了她一只首饰盒子。打开那首饰盒子,宋嬷嬷这样的府里老人都怔住了。以往,她是瞧不起景姣这个大姑娘的,但是现在她居然将陈氏典当的娘家嫁妆赎了回来,实在让人意外。
如果景姣是想要羞辱陈氏,大可以在一个大家都在的地方将东西拿出来,叫旁人知道陈氏想要帮家中做点事请还要靠典当自己的首饰,但如今这样低调的交给她这个身边人,意思就更不一样了。她旨在归还首饰而已。
这些首饰是陈氏下嫁时候,老夫人悄悄送给她的,多年来陈氏与家中不再联系,陈氏并不是不思念家中亲人的,尤其在景滕每次偏爱景姣的时候,她就格外的恨,恨景滕不懂她做出的牺牲,可是她已经和家中断了关系,能用来睹物思人的,只有这些嫁妆。
竹均的任务只是来送东西,送完就走,宋嬷嬷在身后道:“等等……大姑娘她……”
竹均连停都没停,径直回了景姣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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