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在晋宫,听宫里的侍女议论着慕容瑜对发妻的深情时,我年仅十二岁,于男女间的情爱尚是懵懵懂懂,并无甚感觉。后来渐渐长大,遇见了自己钟情的那一人,情窦初开,方从那段名扬天下的帝后传奇中觉出一丝艳羡。然而,光凭耳闻,不曾亲眼目睹,到底不能尽信。如今听青公子这般心有戚戚的口吻,倒是可从中瞧出几分慕容瑜对这位已逝结发妻子的情深。因了纪念这位绝代佳人的缘故,慕容瑜昔日曾亲自写下悼文,扶棺下葬,罢朝数月,声称有生之年再不立后,此等情深,倒也是对得起这位倾国美人了。
许是觉察我异样的静默,青公子回过神来,低头一笑,宛若万千梨花绽开,“你,怎么从来不好奇我是谁?”
我抿唇微微而笑,眸光清然,含了一缕睿智的亮光,“那是因为……我一早就猜出了你的身份,汝夏王。”
能随皇帝前往鹿台的非亲则贵,而那一年慕容瑜带去的人中,就有他同父异母的胞弟,汝夏王。兼之他出入宫禁是这般的自如,又是如此风华,是以我能猜出他的身份,不足为奇。
远处有火把簇拥而至,脚步匆促,隐闻人语,“秋波亭果然有人。丽妃娘娘有令,速速进亭拿下那一对密会私情的狗男女。”
我的嘴角不自觉勾了一下,凝目四望,火把从四面八方簇拥而来,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无处遁形。望着微微蹙眉的汝夏王,我问:“王爷,这下怎生是好?”
汝夏王蹙眉不语,似也在思寻着对策。
秋波亭地处御花园中心,四面植以花草,地势平坦,根本无处藏身。略略抬头,当后头的湖面在月光的掩映下在亭内氤出片片泠光时,男子的黑眸蓦然一亮,他抓住我的手,问:“你会水么?”
儿时玩耍不慎落水的恐惧浮上心头,我使劲欲挣开他的手,拼命摇首道:“不行,我怕水。”
然而身后的脚步声与火把步步逼近,情势危急,已是刻不容缓。即便我与汝夏王之间再清白不过,可若被一干宫人抓住在御花园深夜密会,只怕空张一张嘴也解释不清。
汝夏王目光一沉,紧紧攥住我的手,半拖半抱,两人齐齐纵身跃下湖面,溅起水珠无数。
甫一下水,我惊恐不已,水从四面灌入我的口鼻嘴耳朵,呛进了好大一口水。那种恐惧中几近窒息的感觉,仿若是有一根无形的线缠在脖颈间,生生要勒断我的喉管。我不断地在水下吹着泡泡,挥舞双手,想让他带我上岸。然而男子的手紧紧地攥住我,目光径直望前,带着我一路游往前方,仿若未见我的异样。
渐渐,随着在水下潜伏的时间过长,我的呼吸越来越弱,意识涣散,眼皮渐无力合上,心底前所未有的绝望着。
我就要这样死了么?国破家亡时,我都没有死去,而是选择了苟延残喘地活着。难道今夜,我便要甘心情愿地在这深湖里不明不白地死去?不,我不甘!我不甘!
那一刹,恍惚间,唇畔触及两片柔软,我无从分辨那是什么,只觉得有热气源源不断地传送到我的口中。双眸依旧紧闭,可身体却没有方才那般难受疲软了。我想,只要这股热气不断,我便不会死罢。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在轻拍我的脸颊,焦急呼喊:“醒醒,七公主,你快醒醒。”
我听见了那人的声音,但身体各处都透着深深的疲软,无力做出一丝回应。
终于,在唤了许久无用后,我方庆幸耳根子干净了许多,可以安稳睡一觉时,一股大力推压着我的胸口,一下接着一下。那人不断呼唤:“七公主,快醒来,快醒来呀。”
胸口闷闷作疼,我蹙紧眉头,终于,嘴一张,有污秽的湖水伴着小鱼水草呕出。
我轻咳着,以手捂嘴,缓缓张开双眸,眼前模糊的人影渐转清晰,虚弱一笑,我道:“多谢王爷救我。”
略略抬眼打量四周,银线般的流光月色透过树隙投落下来,墨绿环绕,伴着清风,十分惬意。皇宫之内竟有这样一个幽静之所,倒是难得。想来此处已远离秋波亭,我轻吁一口气,遂放下心来。
“此处很安全,你不必担心。”汝夏王见我转醒,如释重负般松口气道。
“嗯。”我轻轻答应着,这才发觉自己正平躺在一片密林的草地上,衣裙湿透,锦缎浸水紧贴着皮肤,尽显姣好的身段。脑海一瞬间滑过方才水中危难之际,汝夏王以嘴渡气与我的画面,顿羞得双颊通红。
想必我的心思,汝夏王亦有所体察,俊脸微红,忙轻咳两声道:“方才……”
我料到他会说什么,急忙打断:“方才之事只当做了一场梦,权宜之计,非王爷之过,就不必再提了罢。”
汝夏王静静望我,微扬的嘴角带笑,竟是那般的英俊迷人。
“你若愿意,本王可以对你负责。做汝夏王妃,必定比在后宫中与诸女子勾心斗角要来得平安喜乐。你,当真不考虑?”
我并无法得知他这番话里的真假各含几分,只侧头微笑:“若你是喜欢我,对我提的亲,兴许我会考虑答应你。可惜你不是,所以我不会答应。”
汝夏王微微一笑,摸着下巴,半真半假道:“也许,有一天我会爱上你呢。公主,可也是稀世罕有的佳人呢。”
“啧啧,只怕那时,也唯有感叹一声‘一如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了。”
一来一往的打趣间,我们二人相视而笑,颇有股劫后余生的惺惺相惜。
又过了一会儿,他复道:“从此处回莲华苑的路,公主认得么?如若认得,本王就先行离去了,否则,被人瞧见,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端。”
我轻轻点头,从地上坐起,“认得的。王爷不必担心我,快快回去罢。”
汝夏王望一眼我,终是转身大步离去。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帘,我扶着树木站起,凉风吹在身上,鼻头痒得厉害,不由一连打了几个喷嚏。我抱紧双臂,缓缓走了出去。今夜虽然凶险无比,不知怎的,我的心情却颇带几分愉悦。
也许,是因为与汝夏王的一场结识。
然而,出了密林,我唇边的笑容缓缓淡去,冷凝成霜。
前头的灯影里,一人缓缓步出,白衣胜雪,恍若天人般俊美,是沈沐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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