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崖甚为突兀。此处已经是海边,适才坐在驴车上的时候,李徽等人其实已经听到了海潮翻涌之声,闻到了海风中的腥味。
这盐渎县城东海边的地势可谓是1片平坦,所以并不遮挡视线。举目看去,南北沿海的海岸线上只有这1处山崖,所以觉得甚为突兀。
远看时还不觉得如何。待到山崖之前时,才发现这座山崖其实甚为雄伟。高达数十丈,宽也有百丈之宽,像是个1道人为矗立的屏风1般,横在眼前。
崖壁半腰高处,刻着望夫崖3个大字。旁边刻有铭文,大意是,先秦某年某月,盐渎县渔夫出海打渔,遭遇风浪,淹没于海中。其妻每日海边守望,期盼丈夫归来。久而久之,化为山崖之石。这便是所谓望夫崖的由来。
谢道韫读了颇为感叹,李徽心中笑她,曾经恬淡之人,居然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现在的谢道韫,和自己当初见到的她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了。如今的她,变得更加的亲近随和,不再是以前那个云端之中的女子了。
此时此刻,山野安静。只听得崖壁对面海潮之声甚为清晰,大海就在对面。山崖左近草木繁茂,荆棘森森,地势不明。绕是绕不过去了,怕是只有登上山崖1个办法。
李徽在崖下找了找,找到了人工开凿的上崖的石道。但不知有多少年没人上过此崖了,所以石阶被石头缝里长出来的长草和荆棘完全掩盖。这倒是印证了那客栈掌柜说的话。谁会没事来看什么大海,那大海有什么好看的。本地人不屑,外地人也很少专程来,故而如此。
3人小心翼翼的沿着石阶往上攀登。李徽手持匕首在前面开道,将乱草荆棘砍开挪走。花了半个时辰,3人气喘唏嘘的登上了山崖顶端。
只1露头,李徽便惊喜大叫起来。因为,他看到了大海。弧形的海面在眼前展开,阔大深远,无边无际,宛如是另外1个世界。
海风涤荡,3人本来汗流浃背,被海风1吹,顿时舒爽惬意之极。
谢道韫也是惊喜赞叹。轻声道:“真乃海天1阔,令人神驰。如此开阔之气象,真令人心中烦恼尽消,胸怀为之1畅。光是看到眼前这景象,这1趟来便值了。”
李徽看着眼前的海面,心中思潮如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大海,他看过无数回,但那是在后世。穿越之后这还是第1次来到海边观海。时空相隔1千多年,对大海而言,应该没有多少改变。眼前的大海和后世看到的大海其实也没什么不同。然而,1千多年的时间,对人类社会而言,那会发生多少纷争,发生多少的悲欢离合。人类的所谓大事件,看似波澜壮阔。但对于自然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千年时间,无数的人1茬又1茬的活着死去,大海就在那里,见证着1切,岿然不动。沧海桑田之言,那可不是人类存在的时间所能印证的。那需要更长的,以万年而计的时间来印证。
海风劲吹,秋阳照耀之下,海面呈现幽深森然之色。无边无际的浪花起伏涌来,给人1种山崖如船,正向着海中航行的迷惑感。
此刻应该是涨潮时间,浪头甚为凶猛,浪花在崖壁下方拍打。水声轰然,浪花飞溅,景象壮观之极。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谢道韫显然也深有所感,站在1旁临风而咏。
“李郎,此时此刻,我才感觉到当初曹操作此篇之时所感。眼前之景,定然和他当初看到的景象差不多。哎,所以说,读书读诗,不能只看书文,不知其心。某1时刻,所见所闻豁然共鸣之时,方知精妙,乃得其髓。以前枉自评断他人诗文,是何等幼稚可笑也。”谢道韫大声道。
李徽微笑点头,伸手搂着她的细腰,沉声道:“阿姐真乃蕙质兰心之人,心窍剔透,时常自省而悟。所以,便也越来越成为更好的人。人最怕的便是囿于眼前,困于世情而不能深思感悟。那是1种堕落。”
谢道韫嫣然笑道:“多谢郎君夸奖,不胜荣幸。如此景象,李郎可有所悟?”
李徽沉吟道:“你适才诵曹操的短歌行,倒是让我想起了我尊敬的1位师长写的1首词作。”
“哦?那是谁?”谢道韫道。
“说了你也不认识,他早已去世多年了。”李徽道。
“他写的词是怎样的?何不诵来听听?”谢道韫微笑道。
李徽点点头,沉声诵道:
“1片汪洋都不见,
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
魏武挥鞭,
东临碣石有遗篇。
萧瑟秋风今又是,
换了人间。”
……
两人并肩相拥而立,面对海面静静地欣赏了许久,李徽方才开始探索山崖顶部。
山崖顶部地方不大,只有3十步见方,石头缝隙里长满了茂密的杂树。前方的视线已然有些受阻,两侧更是长满了树木,看不见周围状况。
好在崖顶有块巨石矗立,这或许便是那个渔夫的妻子幻化的望夫之石了。李徽估计,站在顶部当可观察周边的情形。特别是盐场的位置就在南方海边,这个位置应该可以1览无余。
沿着石头边缘,李徽爬上了顶部。上方只有尺许方圆立足之地,李徽站在上面,朝4周眺望。果然,此处视线开阔,周围1览无余。
然后,李徽看到了那座城东盐场之地,顿时为其规模震惊瞠目。
但见南边的海滨之侧,盐池密布,层层叠叠,宛若1排排的梯田1般。那是晒盐所建造的阶梯状盐池。引海水入第1层高处,晒数日蒸发之后放入下1层盐池之中,再晒数日进入第3层盐池之中。这样,每1层盐池之中的卤水的浓度逐渐增大。最后1层低处的盐池之中的卤水已经几乎是饱和溶液了,随着水分蒸发,便会析出海盐。
因为目力所限,李徽数不清有多少块盐田。只能看到从近处里许之外,到目力不能及的远处,全是反射着阳光的盐池水面,像是1大片在南方常见的水稻庄田1般。
无数的身影在盐池旁忙碌着,赤裸着的黝黑的身体反射着油光,像是1个个在盐池周围忙碌的蚂蚁。几处盐池旁聚集了大量的人群,大量的海水正从1道道深沟涌入大块的水塘之中。
李徽知道,那恐怕便是所谓的引潮了。涨潮之时,打开闸门,便可通过挖掘的渠道将海水引入巨大的储水水塘之中。每1座水塘可保证周围多座盐池的海水供应,而无需通过人工的手段在海中汲水。大规模的制盐需要大量的海水,光是这1点,便节省了大量的劳力。
这也是为何不是所有的海边区域都能制盐的原因。地势平坦,海潮平稳,便于操作。
最令李徽震撼的,还不是这些,而是盐池后方纵深处那密密麻麻的不计其数的1个个草亭1样的东西。每1个亭子里都闪着火光,冒着烟雾。整片区域烟火蒸腾,1片迷蒙。
在那片区域,却集中了大量的人力。蝼蚁1般的人群忙碌走动。有挑着水桶的,推着独轮车的,扛着东西的,赶着大车的。密密麻麻,不计其数。
李徽这才终于直观的感受到这座盐场的规模之大,吸纳了如此多的劳力的1座盐场,当真令人叹为观止。而这里,其实只是盐渎县几座盐场之中的1座而已。当然规模是最大的1座。
那些盐亭之中升腾的火光和烟雾,显然是在煮盐。难怪在城中见到那么多的盐,源源不断的运往城中。显然,不光是自然蒸发析出这1个办法,为了提高产量,精炼细盐,也采用了用浓卤水烧煮,加快制盐的手段。那些盐亭密密麻麻,粗略估算起码有几百座。几百座盐亭没日没夜的熬煮,自然是产量激增。加上自然蒸发的产量,产量巨大便也在情理之中了。
鉴于盐场周边围墙做进有兵马驻扎,几处高高的哨塔上有人影晃动。为避免被发现踪迹,引人怀疑,李徽观察了1会便从石头上下来。
谢道韫询问情形,李徽将自己看到的景象描述给谢道韫听,谢道韫也是惊讶不已。
“如此大规模的盐场,光盐渎县便有数座,这得产多少盐啊。为何盐价却如此高昂?听说百姓之家吃不起盐,这怎么可能?”谢道韫疑惑道。
李徽道:“具体产量未知,我大晋数千万人口,需求量也巨大。1年1个人吃盐数斤,腌制食物,烹饪菜肴,牛马猪羊也都是需要的。光我大晋1年怕不得消耗几万万斤么?那便是数百万石,岂不是要堆成1座大山那么多。供应量未必便足够。况且,盐乃暴利,就算产量巨大,也得囤积售卖,不会贱卖给百姓。这是谋利之道。”
谢道韫微微点头。确实,就算产量高,全部投放市场,供应大于需求,价格自然会降低下来。对朝廷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朝廷专卖食言,必会囤积起来,以定量售卖,保证价格居高而获更多的利。至于百姓是否吃得起,那是另外1回事了。
“朝廷无钱税不成,但朝廷以谋利为目的,剥夺百姓基本得生存之物,以此盘剥,那便是对的?1个朝廷,若是成天想着怎么算计老百姓,不让老百姓享有基本得生存之物。拆米油盐这些生存必备之物上还要谋暴利的话,那么,老百姓怎么会真心的忠诚于这个朝廷。我大晋,倘若不是有5胡乱华在前,有着北方胡族的巨大压力的话,怕早就内乱的不成样子了。”李徽看着浩瀚的大海,轻声说道。
谢道韫轻轻点头,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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