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将衙门后宅乃至后园都检查了一遍。虽然处处都已经破败杂乱,但是衙门后园的围墙还算完好,后园的围墙更高,似乎比前院围墙更加的牢固。看起来似乎没那么容易从后园进来。
这虽然不能作为安全的保证,但起码有了一道屏障,心里会安心些。回正堂的时候,李徽让蒋胜等人在回廊上拉了几道绳索,砍了一堆荆棘堵了几道。这么做未必有太大的作用,只是求得心安罢了。
忙完了这一切,已经近三更时分。李徽和衣躺下,只觉得身心俱疲。明明身体很疲乏,但精神却高度紧张,一直睡不着。脑子里有两个声音一直在打架。
一个声音怒斥自己愚蠢,明明可以选择更为安全的道路,偏偏却要为了这个官职跑来这里,现在终于身陷危险之中,不知该如何善了。
但另一个声音却反驳说: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真正的能保护自己和家人,不让命运被别人左右,便只能奋力一搏,抓住仅有的机会。
放弃此次赴任官职的选择,便意味着随波逐流,失去掌控命运的机会。这很可能是唯一的机会。况且在这个时代,没有哪里是安全的。就好比即便在顾家,也差点被关水牢,丢了性命一样。现在要做的是冷静分析,积极应对,而非自怨自艾。
寒风在外边呼呼的吹着,外边的树梢上发出呜呜的鬼哭狼嚎的声音。半夜里篝火熄灭之后,正
堂里又冷到了极点。
这一夜,所有人都在恐慌和寒冷之中捱过,有的人在短暂的睡眠中做了噩梦。然而,现实便是他们所经历的最大的噩梦。
……
在提心吊胆之中熬过了这一夜,庆幸的是,一夜寒风呼啸,草木皆兵,但却也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天色微明时分,正在迷迷糊糊的打盹的众人却听到了外边传来的惊恐的叫嚷声:“不好了,不好了。”
众人本就已经处在极为敏感和惊恐的状态之中,乍然听到叫喊声一个个头皮发麻,所有人都一骨碌爬起身来,面色发白的看着门外。
陆展高声喝问道:“怎么了?”
一名护院带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也不知是寒冷还是恐惧,他的声音很是颤抖。
“不好了,广场上来了许多人。了不得了。”
李徽早已起身,沉声喝道:“慌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不……不知道。我和老黄一睁眼便看到了广场上许多的人。”那护院叫道。
“一睁眼?你两个狗东西居然偷着睡觉是么?叫你们警戒,你们却偷睡?”蒋胜怒骂起来。
那护院自知失言,嗫嚅道:“太……太冷了,墙头根本待不住。我和老黄便下来在墙根下避了会风。可谁知道便睡着了,我们并不是有意的。醒来之后上墙一瞧,便看到许多人了。”
陆展怒道:“你这混账东西,让你警戒,你却偷懒。蒋胜,给我狠狠的打。”
蒋胜闻言
,上去便拳打脚踢的招呼。那护院抱着头任凭打骂,不住求饶。
李徽紧皱眉头喝道:“现在可不是处理这些事的时候。外边情形如何,得去瞧瞧。”
李徽快步出门来到院门围墙边,从长窗搭成的斜梯爬上围墙,朝外张望。
冬天的清晨,四周都笼罩着一层白雾。但是,就在这晨雾之中,衙门大院外的十字街广场上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影站在那里。仿佛是一群从地下冒出来的幽灵一般。
他们并没有移动,就站在距离衙门不到五六十步的地方,身形模糊的晃动着,给人一种极为诡异恐怖的感觉。
李徽正在沉思,身边传来陆展的说话声:“他们是什么人?这是要干什么?装神弄鬼的。”
李徽转头一看,原来陆展不知何时也爬上了墙,在自己旁边正伸着脖子朝外看。
李徽低声道:“我估计应该是城中的流民。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恐怕不是什么好事。这么冷的天气,谁会一大早站在这寒风之中。我估计定是城中的流民帅逼着他们来的。陆县令,咱们且赖着性子等着,看看他们要干什么。我估摸着,那帮人今日会现身的。”
陆展皱眉微微点头。难得的同意了李徽的话。
太阳慢慢的升了起来,阳光照耀之下,雾气很快散去,外边的情景便看的更清楚了。那些确实是流民,他们衣衫褴褛单薄的站在广场上,相互搀扶着,冷得浑身发
抖。晃动的身体其实是他们在跺脚搓手取暖。
李徽看着这些流民悲惨模样,心中颇为震动。这便是这个乱世给百姓造成的痛苦。除了那些被杀死的,活着的人也同样在活受罪。
眼前这些流民其实更悲惨。因为他们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的原因恰恰是因为心向大晋之故。不久前桓温北伐时,大军抵达中原之地他们的家乡时,他们箪食壶浆的迎接王师,还以为能够从此摆脱胡人的统治过上好日子。归于大晋的怀抱之中。
结果,北伐大军大败。桓温丢下他们率军败退,而这些百姓也因为曾经资敌而被胡人清算,所以他们不得不南逃。
一路上好不容易活着逃到了大晋境内,本以为逃到大晋便有活路,本以为大晋不但会接纳他们,安置他们,而且会抚慰他们。但等待他们的却是残酷的现实。
大晋不仅没有安置他们,赈济他们,甚至根本不允许他们过江,将他们滞留在像居巢县这样的江北郡县之中,任他们自生自灭。
大晋朝是不人道的,也是不道德的。就算为了江南的安定,也需要想办法安置这些流民,而非粗暴的将他们阻止在江北之地,不管他们的死活。
其实不仅居巢县这些流民,本地的百姓也一样如此。明知境内有匪徒盘踞,历阳郡却在各处官道设关卡,不许百姓离开。因为他们一旦离开故土,便将成为流民,那便成了不安定的
因素。他们宁愿让他们困死在这里,也不肯给他们活路。
这便是大晋,这便是现实。
李徽思索着这些的时候,广场上的人群突然发生了骚动。在一阵喧哗呵斥声中,流民们纷纷向两侧散开,闪开了一条通道。
然后,通道之中出现了一群人。他们大摇大摆的从通道之中通过,径自向着衙门大院门口而来。
那伙人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刃,刀剑枪棒弓箭五花八门都有。领头那人李徽一眼便认出了他便是昨日站在城楼上哈哈大笑的那人。确切的说,是认出了他身上的盔甲。因为这里所有的人,只有他一个人穿着一套盔甲。
那帮人快速接近围墙和院门,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众护院都紧张的看着陆展和李徽两人,不知道该不该有所行动。
李徽低声吩咐道:“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他们不动手,我们便不动手。见机行事。”
众人握着兵刃盯着那群人,那群人走到距离院门院墙三十步外,却停了下来。这个距离,双方其实已经能将对方看的清清楚楚。
李徽注意看那身穿盔甲的男子,此人身材高大魁梧,面色黝黑,五官倒是不难看,只是脸上带着一股阴狠的煞气。给人一种很不安全的威胁感。李徽猜测,此人便是这帮流民的头领,他们口中的大帅。
身着盔甲流民帅叉腰站在那里,抬头看向院墙上探着身子的众人。目光扫过时,每个人
都感觉到一股杀气。几名护院甚至都没有勇气和他对视,在他目光扫过时下意识的低下头来。
“哈哈哈。诸位兄弟,听说,咱们居巢县来了新任县令大人和县丞大人。就在县衙之中。我本想来拜见,人没看到,倒是看到院墙上几只伸着脖子的王八。哈哈哈。”那男子大声笑道。
“哈哈哈哈。”站在他身旁的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陆展怒喝道:“混账东西,本县县令在此,你们是什么人?敢如此羞辱本官?”
下方众人哈哈大笑。一人笑道:“大帅,这厮还不高兴了。耍起了官威了。”
另一人道:“想必是不肯被称做王八。那便叫他猪头便是。咱们不是送给他一个猪头么?哈哈哈。”
众人又是笑得前仰后合。
陆展大声怒道:“放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本地的匪徒,还是北边下来的流民?若是本地匪徒倒也罢了,若是北边下来的流民,怎可对本县无礼?聚集于此,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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