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是因为父亲保了秦叔的事?”
“秦叔那时已经查到了赵王头上,人证物证亦有了眉目。于赵王而言,秦叔不可不除。”兄长道,“可父亲竟然出手,赵王焉能不恨父亲。”
我说:“既然如此,秦叔何不索性让父亲帮着将人证物证呈到先帝面前,除掉赵王?”
“那些人证物证,连同秦叔的两个手下,全被杀死销毁。”兄长道,“就算父亲有心要帮,这事也再无下落。至此,秦叔也心灰意冷,不再寻求回朝之路,只做了父亲门客,为父亲做事。”
我皱了皱眉,道:“这些事,我竟从不曾听说。”
“父亲从不曾将赵王放在眼里,”
我说:“后来呢?父亲出征之前,为何突然提醒兄长小心赵王?”
“当初鼓动先帝执意北伐的,就是赵王。”
我讶然:“哦?”
“先帝为何执意北伐,你知道么?”
“驱除北戎,消弭边患,一向是历代皇帝心愿。”我说,“先帝想做出一番彪炳功业,青史留名。”
“不尽然。”兄长道,“先帝想做的,其实是超越穆皇帝。”
“穆皇帝你?”我不解。
“穆皇帝比历任更重视北伐之事,一生为此谋划,动兵三次,皆无功而返。”兄长道,“北伐之事,先帝其实从继位起就一直在筹备。但此事,父亲是反对的。也因得父亲多年劝诫,先帝励精图治,并不轻举妄动。可北伐那年,先帝巡幸,去了一趟
赵王的封地。回来之后,他就对父亲说,他此生虽是平顺,却有一事难以释怀。穆皇帝有贤君之名,他想要超越穆皇帝,难之又难。论文治,他虽勤勉多年,但朝中积弊难改,羁绊重重,难有出色之事。唯有在武功上有所建树,方可在青史上有一席之地。父亲大惊,极力劝谏,可先帝执意如此,并要父亲随他一道出征。”
我看着兄长,道:“父亲猜想,这些话都是赵王对先帝说的?”
“不必猜,先帝在父亲面前对赵王大加赞誉,说满朝文武,不及一个赵王有见识。”兄长叹口气,“先帝好面子,这辈子都盼着别人能称赞他继位乃天命所归。只能说,赵王深知先帝想要什么,句句都说到了他心里去。父亲无可奈何,但总觉得赵王心思叵测,故而离京之前,将此事交代了我和秦叔。”
说罢,他看着我:“这些年,秦叔也一直在查赵王。但他对赵王忌惮甚深,唯恐将你牵扯进去,故而不曾向你透露。他打算将此事查出眉目,再向你和盘托出。”
——莫以为你在京中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就算是在宫中,赵王也多的是耳目。
太上皇昨夜里对我说的话,又在脑海间浮起。
我张张口,说不出话来。
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我以为我该知道的早已经都知道了,可独当一面,直迎风雨。
可在别人眼中,并非如此。
无论太上皇、兄长还是秦叔
,他们仍将我当作那养在深闺的花,不让我涉足危险。
我觉得我该生气。
我不喜欢那蒙在鼓里的感觉,这会让我恐慌,且挫伤我那所剩无几的骄傲,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蠢货。
太上皇那冥顽不灵的死狗如此对我也就罢了,兄长和秦叔竟也瞒着我。
尤其秦叔。
亏我这些年对他全心全意信任,请他为我打探消息。在我眼中,他无所不能,任何事也不会对我隐瞒。但没想到,他还藏着这最要紧的事不让我知道。
怪不得,他们二人对太上皇向我隐瞒当年真相的事态度暧昧,原来是一丘之貉。
但奇怪的,对于兄长和秦叔,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一腔愤懑。
也许,还是因为那死狗。
这些日子,我虽仍无法对他全然放下芥蒂,可有时,我却会有些异样的感觉。在我以为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蓦地发现其实还有人默默在我身前遮风挡雨。
这世间,仍有人在乎自己。
越是失去得多,越是知晓这弥足珍贵。
“兄长觉得太上皇知道赵王之事么?”我说。
“他不曾与我说过,”兄长道,“但以太上皇的本事,我觉得他不会无所察觉。”
不愧是兄长。
“兄长觉得,董裕背后的,也是赵王?”
“据我所知,董裕当年并非由科举出仕,他能入朝,赵王是出了大力的。”兄长道,“秦叔不曾与我细说过他这些年查到过赵王的什么事,不过就算如此,我也知道
董裕能异军突起,背后不会少了赵王铺路。”
我想了想,道:“兄长,能否将秦叔接到洛阳来?”
兄长讶然:“你是说……”
我看着他,缓缓道:“恭伯父那家宅的火不是起得蹊跷么?秦叔查案的手段,不是当下大理寺可比的,他来一趟,正是合适。”
——
太上皇离去之后,上官里的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两日后,我在屋子里午睡,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我心中疑惑,起身出门去看,见两个仆妇从从跑过来,向我行礼。
“娘子大喜!上皇将大婚之事昭告天下,榜发到上官里来了。如今乡人在外头敲锣打鼓,登门庆贺,恭喜我们家要出一位太上皇后!”
我很是诧异。
太上皇与我说过,很快这事就会昭告天下。
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没多久,就有人将榜文抄来。我看了看,目光落在婚期上。
九月初八。
我上次说,至少要一个月以后。他挑的这个日子,正正就在一个月以后。
心中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怪不得这榜发这么急,就像怕我跑了一样。
兄长在前堂待客,白氏在后院与女宾说话。论理,我该出面受众人的礼,无奈之下,只好坐到镜前梳妆整理。
孟氏和杨氏给我梳头挑衣裳,各是兴奋。
“上皇真是,竟这么快就下旨定下了,妾还以为,少说也要两三个月才能有信。”杨氏笑道。
孟氏道:“上皇可不是先帝。想当年,娘子要做
太子妃,是小时候就无人不知的,谁想先帝竟是如此不爽快,一拖再拖,最后连太子都废了,旨也没下。哪里像上皇。”
“正是。”杨氏嗤之以鼻,“妾早对国公说,这事未必成得了,国公还生气,说妾妇人之见。”
二人七嘴八舌说着,没多久,一名仆妇过来,说白氏那边忙得很,让她们过去帮忙。
杨氏应下,让孟氏留下,自己去了。
孟氏看着她关上门,而后,转向我,从袖子里拿出一样物什,塞到我手里。
“这个,是妾近来寻到的。”她神秘兮兮,又语重心长,“娘子未经人事,多看看这个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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