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和于正军预料的一般,在距离除夕还有一周的时候,村长让各家派一个代表去分粮分钱了。
负责通知的人朝于家的院子喊了一声:“老于,去村长家!分粮了!”
“我马上就来!”
于正军赶忙放下手里编到一半的竹篓,起身擦了把手。
“爸!我跟你一起去!”
听见声音的于跃进从自己房间冲了过来,期待不已。
于正军看了他一眼,点头:“行,那你就一起吧。”
安念微微起身,透过窗户看见了两人离去的背影。
“认真点。”
于路远笑着提醒她。
安念赶忙坐回去,继续看书,4天的时间已经足够她养成听话的好习惯。
但是,她的心此刻已经不在书上了,没一会儿,安念就转头看向于路远,好奇地问。
“大哥,你不去看看吗?”
于路远头也不抬:“不用去,每年都差不多。”
“不热闹吗?”安念托腮看向他,“分钱分粮应该是很开心的事情吧。”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于路远不想打击她,看她好奇也停下了自己翻书的动作。“钱粮和工分是挂钩的,每年大家都会因为这个大吵一架。”
大打出手的也有。
“嗯?”安念竖起耳朵仔细听。
于路远知道她之前只埋头干活,对这些事情并不了解,干脆转了个身,开始跟她细说。
“每年我们村的粮食秋收之后,需要先交公粮,再留好明年需要的粮种,剩下的部分才能由生产队内部来分配。
我们村比较简单,生产队队长由村长兼任,几个小队长也很服管,基本都是村长说了算。”
“刘伯真厉害。”
安念感叹,没想到看上去憨厚老实的刘伯竟然这么能干。
“嗯,刘伯为人公正,大家都服他。”于路远笑着点头,“我们往年都是按照人七劳三原则来进行粮食分配的,今年应该也是这样。”
“什么是人七劳三?”
于路远解释道:
“村里每户的人口不同,有些人家十几口人,有些可能只有五六口人。
但是这些人口并不代表都是劳动力,非常有可能五口人的家庭劳动力有五个,十口人家的只有3个劳动力。
为了体现公平,村里会拿出七成的粮食做平均分配,保证每个人都能吃饱饭。
剩下的三成则根据工分做按劳分配,谁做得多就分得多。”
安念点头:“我明白了。但是这里说的都是粮食啊?之前听爸妈说过,村里还会分钱的。”
“嗯,这就是另外一个了。”
于路远看她歪着脑袋看自己的模样实在可爱,没忍住伸手压了一下她的脑袋,声音里饱含笑意。
“我们村的粮食产量一直比较高,交完公粮、留好粮种、分好口粮后呢,基本上还会有剩余的部分。
这些剩余的粮食就可以按照市价卖给粮站,这样就有一笔收入了。
这些收入也会拿出来按照工分做分配,基本上一个人能分到十块钱左右。”
“好少……”安念嘴巴动了动,“辛辛苦苦一整年,才分到十块钱吗?”
“算很不错的了,早些年闹饥荒,大家都吃不饱,别说分钱了,饭都没得吃。”
安念都不知于路远口中的早些年,六安村的乡亲们是怎么撑下来的。
为什么吃不饱,他们却还对这个国家充满热情?
真是一群神奇的人啊。
“好了,别耽误看书,你看到哪儿了?有不懂的地方吗?”
安念赶忙回神:“有,大哥,你帮我看看这个化学公式,我不太理解。”
“好。”
于路远坐到她身边,开始详细讲解。
短短四天时间,于路远已经见识到了自家小娇妻的恐怖学习能力了。
她记忆力超群,对文科类的知识过目不忘。理解能力也很强大,理科类的知识点只要他讲一遍,安念就能迅速学会。
这也让于路远产生了危机感,本来只打算看点军事书的他都把之前的知识又复习了一遍。
还别说,物理方面的知识的补充让于路远对射击和枪械又多了一层理解。
——
于正军和于跃进这一去就是一整天时间,于家的晚饭都上桌了,他们才疲惫不已地回来了。
“快快快!饿着了吧。”
听见他们的声音,李玉梅就放下碗筷,赶忙开始装饭。
安念也去帮忙端碗。
于正军和于跃进坐下就大口扒饭,等缓解了抽搐的胃部后才有力气说话。
于正军叹了口气:
“今天真是一出闹剧,老吕家和老张家又差点打起来。”
“他们怎么每年都闹啊?”
李玉梅翻了个白眼,显然对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了。
只有安念好奇地看向公公,认真地听八卦。
“唉,还不是分钱的事。老吕家20个人,只有2个壮劳力,但是人均口粮和人均的钱拿得多。老张家2个人,2个壮劳力,钱粮却只有他们家的十分之一。
偏偏他们两家负责的地挨着,老吕家的两个人每天磨洋工给老张家的看得一清二楚。”
安念惊讶得瞪大眼睛,凑近于路远,小声逼逼。
“大哥,其实这样的均分也挺不公平的吧?”
“嗯。”于路远轻轻点头,“很打击大家的劳动积极性。”
安念眉头微皱,小声嘟喃:“我总感觉这样的分配方式不科学,长久不了……”
安念在这个时代有种局外人的观察角度,对于人们口中的共产主义她不做评价,但是就目前看到的平均分配方式来看,对于积极干活的人来说其实很不公平。
凭什么自己努力干活,分到手的粮食和钱还没有混日子的人多?
安念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自己,不论今年如何,从明年开始自己肯定是不会那么努力了。
摆烂和拼搏,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
那当然是摆烂呀,多轻松呢。
于路远没有接她的话,心里却也忍不住投了赞同票。
——
一家人吃完了饭,并没有各自散去。
饭桌擦干净后,于正军就把今天拿到的粮票和钱都堆在了桌上。
他从其中数出了于跃进的,推到他面前。
“谢谢爸!”于跃进高高兴兴地低头数数。
于正军又从里面数出三百斤粮票和十块钱:“念念,这是你的。”
“我也有?”安念惊了一下。
“你当然有!你去年的工分都是满的。”于正军肯定地点头。
于跃进也抬头看过来:“嫂子,为了从安家人手里抢到这笔钱,我差点和安大庆打一架呢。”
“啊,真是辛苦跃进了。来,嫂子的十块钱也给你。”
安念手里不缺钱,笑着把自己分到的钱递过去。
于跃进伸手想接。
“啪!”
他的手刚伸到一半,就被李玉梅用筷子头抽了一下。
“你小子胆子真够大的啊,连你嫂子的钱都敢拿。”
“嘶!”于跃进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手背都被打红了。“我的妈呀,你可真是我的亲妈。打我是一点都不心疼的!”
“我心疼个屁。你小子就是欠收拾!”李玉梅瞪眼。
于跃进委屈极了:“我只是跟嫂子开个玩笑。”
“开玩笑?!”李玉梅又想抽他了。
安念赶忙阻止:
“妈,我是真的想把这个钱给跃进。您知道的,我手里还有挺多钱的,我也用不上。
跃进不是快结婚了吗?他手里多些钱,也能把婚礼置办得好一点。”
“没事。念念,你的钱自己收着就行。结婚的事不用你操心,爸妈都在呢。”
李玉梅没想到她竟然是因为这个才想把自己的钱分出来的,顿时就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我们是一家人,跃进要结婚,我和大哥出一份钱是应该的。”
说着,安念还在桌下扯了一下身旁的于路远。
于路远反手抓住她的手指,放在自己掌心细细地摩挲着,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平静的,却还是按照她的意思开口帮腔了。
“妈,我和念念的想法一致。这十块钱要么给跃进,要么给你。”
李玉梅连忙摇头拒绝:
“不行,不行,妈不能要!家里已经花了你很多钱了,这座房子都是用你的津贴盖上去的。”
“我是家里的老大,盖房子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于路远笑着说道。
“妈,你也别急着推辞。跃进今年也二十三了,我和小妹都结婚了,再不给他张罗实在是说不过去。
陈小翠等了跃进好几年了吧,再不定下来,她爸妈估计要逼她嫁给别人了。”
于跃进一听这话,头发都要竖起来了:“翠翠说了只喜欢我一个人!”
于路远但笑不语,只是静静地看向李玉梅:“妈,你说呢?”
李玉梅纠结了,她和老头子手里的钱着实不多了。
没等其他人说话,于跃进率先憋不住了。
“哥,嫂子,我是真的不需要你们的钱。我其实接了个活儿……过完年就能去,走一趟至少能赚几十块钱呢。”
“什么活?”一听他这么说,所有人都坐在了身体。
被家人们用如此慎重的眼神看着,于跃进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自己的屁股。
“就是帮人家送一次货……隔壁村的诚子不是在县里的运输队上班吗?
他们队春节那几天太忙了,人手不够,就想让我去当临时工。”
“你会开车?”于路远眉头皱了起来。
于跃进愣愣地摇头:“我不会呀。但是诚子说不需要会开车,只要跟他一起上路就行,路上两个人有个照应。”
于路远明白了,对方要的是个押车的。
运输队的活可不好干,早十年,五六十年代那会儿,地方上的运输队都是部队里的军人退下来的,身手了得,而且那时候还给配枪,路上有人不长眼的话,直接就会被他们狠狠地教训一顿。
现在不同了,现在不给配枪了,运输队里的司机们也都是考进去的,会开车、会修车,身手却未必好。
他们开车上路,一旦遇到拦路抢劫的,也没有别的办法。对方人少就拼一把,要是对方人多,那就只能弃货、弃车逃命了。
反正最后车子肯定是能拿回来的,那么大个货车,对方也没地方藏。
只要能把命先保住,其他的都好说。
以上都说明了,这年代一个人开车上路,是非常、非常危险的!
于跃进还在那说话:“诚子说一趟车下来,我可以分到至少五十块钱。”
“他拉的是什么东西?”
“我们县纺织厂的棉布,要送到海城服装厂去,那边有人负责接收。”
“只是棉布?这个钱不对。”
于家其他人不明白这里面的猫腻,但是于路远知道,一针见血地问了出来。
于跃进眼神闪烁了一下,缩着脖子看向自己的家人们。
“诚子说,我们从海城回来的时候,可以带些东西。他没有倒卖!他说就是给县里的人带货,带一次货有一百块钱的报酬。
这个是他们运输队的隐形收入,大家都知道的,只是没有摆在明面上说而已。
这次如果不是他们队里人手实在紧缺,他也不会告诉我,让我也跟着赚一次钱。
诚子也是想帮我!”
发现大家的眼神越来越严肃,于跃进有点慌了,他求救地看向自家大哥。
“哥!我真的很想去!不只是赚钱,我也想出去看一看,我还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呢。
诚子说海城那边可繁华了,我好想去看看呀。”
他也只有二十多岁,眼睛还清澈明亮,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我也只有春节那几天可以出去看看了,之后就要春耕了,事情会越来越多,我……”
于跃进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深深地埋下头去,声音都变得低落。
“你们都不同意的话,那就算了吧……我……我还是呆在家里……”
不知为何,安念听着他低落的声音,鼻子有点酸。
这个年代束缚了太多人的羽翼,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自己熟悉的村庄。
年轻的时候还会渴盼“飞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有了家庭、有了孩子,有了沉重的压力,那些渴盼都变成了尘封的记忆。
“大哥,跃进真的不能去吗?其实能出去看看,也挺好的吧?”
安念咬着嘴唇,哀求地看向于路远。
于路远低头看着她,良久才轻叹了口气,抬头环顾家里其他人。
爸爸和妈妈的表情也有些不忍,却没有说话。
弟弟深深地埋着头,好像已经绝望了。
于路远想了想,看向弟弟,开口了:“我陪你一起去。”
“什么?”于跃进猛地抬头。
大家都看清楚了他的眼睛,红的厉害,也不知道刚才有没有暗自落泪。
“我不放心你和诚子出门,你们俩都没什么经验,身手也不行。遇到危险了,想要保全自身都困难,更别说赚到你想要的五十块钱了。”
“可是大哥,你不是要回部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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