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各自安排好公司事务的两人在机场汇合，飞往海城。
出了机场，秦可儿抬头环顾四周，忍不住心生感慨，“我已经好几年没来过海城了，不知道外婆会不会怪我。”
“你这是近乡情怯。”
两人在海城都没有熟人，也没提前安排。
周淮抬手打了一辆车，拉着秦可儿上车，催她报地址。
秦可儿报出外婆家所在的地址，转头看向车窗外，“小时候，外婆心疼我，每年都会接我来海城。我爸妈他们会给舅舅家打钱，所以两个舅舅也都是欢迎我的。但他们会偷拿我的零食和衣服给表姐表妹她们。我不同意，他们就说我小气，想要白吃白喝他们的。基本上来海城无论带多少东西，走的时候，我能拿走的只有一两套换洗衣服。”
周淮没有说话。
他知道，秦可儿不需要他回应什么。
就像他上车前说的，她只是近乡情怯，想要倾诉。
到了海城，以前的那些记忆就像浪潮一样扑打过来，逐渐变得清晰。
严格来说，她跟周淮并不熟悉，还不到说这么多的地步。
但她忍不住。
心里那些话不说出来，她憋的难受。
周淮的沉默，也无形中加强了她的倾诉欲望。
“所以后来，我再去海城，就什么都不带了，只带两套衣服。”
秦可儿的讲述没持续多久，忽然眉飞色舞，满脸得意。
在她刚出生两年，父母的生意就逐渐做大了。
所以，从小她就没在物质上受过罪。
父母虽然没工夫管她，对她花钱却很大方。
但她再多，那也是她的。
别人来抢，哪怕拿走一根针她都不高兴。
所以，她宁肯每年过两个月的“清苦”日子，也不愿意让那些人占她的便宜。
而且和外婆在一起，她能感受到很多很多的爱，精神是富足的。
她并不觉得这样的日子苦。
只在舅舅和舅妈不在的时候，去镇上偷偷给外婆买点吃的喝的，祖孙两人就躲在屋里偷偷的吃。
再由外婆出门的时候，把包装袋之类的垃圾揣在怀里“偷渡”出去。
她反而觉得这样“偷吃”东西，比江城家里的精致饮食还要香。
那是她童年为数不多的快乐回忆。
周淮偏头，看着她微微扬起的下颌，毫不留情的揭穿，“你这样做，你的舅妈和表亲们对你的态度肯定不好了吧。”
有些人目光短浅，只在乎一点蝇头小利。
如果不能从她身上占到便宜，原本的亲情就会变成一把刀，将她身上的肉一点点片下来。
“无所谓啊，反正他们也不敢太过分。毕竟我爸妈每次都会打钱过来呢。那些钱可够他们两个月工资的。”
说到自己怎么和这些贪婪的亲戚斗智斗勇的过程，秦可儿眉飞色舞。
她那时候承受的最多的，无非就是一些冷言冷语，以及一些白眼罢了。
他们甚至不敢把她饿瘦。
毕竟，尽管他们嘴上讽刺她吃白食，让他们养着。
可他们心里清楚，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日常吃喝花不了多少。
毕竟秦可儿在物质上并不挑剔，也不追求名牌，饮食也不需要太精细。
可以说是个很好养活的孩子了。
“你心态挺好的。”
周淮无话可说，只是由衷的夸了句。
“是吧？我也觉得我心态不错。”
秦可儿顺着他的话自夸了一句。
一首干净的旋律在车厢内响起，周淮微微一愣，秦可儿已经低头从包里翻出了手机。
电话刚接通，就有一道尖锐的嗓音从里面传来，带着浓浓的海城口音。
就连坐在旁边的周淮，都能轻易听到。
“可儿啊，我听说你每个月给奶奶那边五千块钱赡养费，还帮你堂哥还债。你小时候外婆对你不错，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寒了外婆的心啊。”
女人说话时，每一个字都带着海城大多数人都有的精明算计。
让人十分不舒服。
秦可儿却像是早已习惯了对方这样的说话方式，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舅妈也说外婆对我不错，所以我想把外婆接去江城照顾。”
“你这孩子……你外婆一辈子在海城习惯了，你让她去江城她也不习惯。舅妈知道你这孩子孝顺，但也得多替老人家考虑考虑不是？而且还有你两个舅舅在身边，哪里就轮得到你一个外孙女了？”
女人噎了一下，声音明显弱了几分。
“是啊，有两个舅舅在呢。我一个外孙女，出什么赡养费？”
秦可儿淡淡的笑着，眼神里含着嘲讽，语气却很真诚。
周淮觉得她不去演戏都可惜了。
“所以，你是不打算管你外婆了？”
女人声音陡然拔高，语气里的不满隔着电话都能让人听出来。
秦可儿满脸无辜，“我可没这么说。我想把外婆接去江城，还不用你们出赡养费，舅妈你又不同意。您也知道我现在手里能动的钱根本没多少。每个月给奶奶和外婆的赡养费都要一万，除此之外偶尔还要给老人家买点营养品什么的。我的生活怎么办？”
“不是舅妈说，我就没见过像你爸妈这么立遗嘱的。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不过你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也确实该结婚了。我这边认识几个不错的青年才俊……”
“我的事情就不劳舅妈操心了。你们如果觉得我有必要赡养外婆，我就把人接走。如果不需要，那我一个外孙女，也没立场抢在你们前面尽孝，您说是吧？”
秦可儿打断舅妈的话，反正来来回回也不过是要拉皮条的。
而且他们给她找的那些对象，没一个看得过去的。
不是年龄太大，就是中年秃头，再不然就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反正目的就是把她嫁出去，然后好瓜分父母留给她的财产罢了。
看着熟悉的街道，她知道快到了。
懒得继续和对方扯皮，秦可儿说完直接结束通话，指挥司机穿过街道来到一片城中村。
这一片都是自建房，所有房子都自带院落，也都是两层起步。
舅舅他们虽然比不过他家，却也属于小康家庭。
“治什么治？你才多少工资，小勋过两年结婚还得买房子，你不得给准备聘礼？你妈都一大把年纪了，就算治好还有几天可活的？我没钱，她要真想治这个病，就让她那宝贝外孙女给她治！”
车子刚在一栋二层民房前停下，就听到从院子里传来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因为院子只建了不到两米高，门口两个水泥柱子撑起一扇铁门，把几十平米的院子围了起来。
女人不小的嗓门顺利传进秦可儿和周淮的耳朵里。
秦可儿脸色一变，打开车门下车拍门。
周淮在后面扫码付了车费，看着司机把车开走，才跟了过去。
敲门声打断了院子里的怒骂声。
周淮借着身高优势，看到里面一个身材略显肥胖的女人甩了甩正在擦头发的毛巾，冲着面前的男人骂，“没见我洗头呢？还不赶紧开门去！”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女人，看不到男人。
但只过了没多久，铁门就从里面传来开门的声响，从里面走出一个方脸男人。
男人满脸的老实相，看起来应该是少言寡语的性子。
只是周淮一眼看出，这样的人其实最是自私。
任由妻子在前面胡搅蛮缠，冲锋陷阵，自己则缩在后面享受妻子“战斗”的成果。
一旦妻子吃瘪，他就成了那个最无辜的人，妻子的一切行为都跟他无关。
“可儿？你怎么来了？”
看到门外的秦可儿，男人先是一愣，旋即想到刚才妻子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
“我外婆怎么了，她生了什么病？”
秦可儿心里厌恶透了舅舅这样的性子，对他也没多少好感。
听到男人的问话，也没有丝毫要跟他寒暄的意思，只是沉下脸问外婆情况。
“就是你爸妈前两年去世，她心情不好，有点老年痴呆。你别听你舅妈的，问题不严重。”
男人沉默片刻，沧桑的脸上写满愁苦。
“这些事，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秦可儿眼神骤冷，心里也忍不住自责。
这两年她一变要手忙脚乱的整顿父母留下的公司，一边又要应付双方亲戚。
偶尔打电话给外婆，外婆都只是让她不要担心，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告诉你干什么？你外婆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孩子操心。”
男人侧身让开地方，让秦可儿进家里说话，“你大老远回来辛苦了，先回家吃点东西垫垫。”
“不用了，外婆在哪里？”
秦可儿半点都不想和这两人虚与委蛇。
事实上，这套房子是外婆年轻时候盖的。
不知道两个舅舅是怎么商量的，这套房子被分给了大舅舅。
之前打电话的时候，外婆说两个儿子轮流照顾她一个月，让她不用担心。
她当时忙得厉害，打电话也是挤出来的时间，根本没有闲心多想。
“你先回家，我让你表哥去把你外婆叫过来。”
听到秦可儿问外婆行踪，男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秦可儿却冷笑一声，“别告诉我，外婆在你们以前那套破房子里住着！”
“那房子干干净净的，哪里破了？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外孙女回外婆家管闲事的。”
房子里的女人听了半天，听到秦可儿的话，忽然张开嗓子骂了起来。
秦可儿冷笑，眼神漠然，“你觉得你的房子不破，为什么不自己住？为什么要来占外公外婆的房子？”
“我们姚家的事，你一个丫头片子管得着吗？”
舅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
秦可儿却没心情看她表演。
想到外婆在那四处灌风的破旧房子里住着，想到她可能老年痴呆，被两个儿子像瘟疫一样嫌弃，她心里就揪的难受。
她只冷冷的看了那个张牙舞爪的女人一眼，转身就走。
她是来接外婆的，不想和这些人多纠缠。
“你是死人啊？赶紧去看着，别让她把你妈弄走了。”
眼看秦可儿二话不说直接离开，女人也慌了。
拍了丈夫一把，催他跟过去看看情况。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不满，但很快忍了下来，还是忍气吞声的抬脚朝秦可儿和周淮离开的方向跟去。
他才走出两步，又被跑出来的妻子一把抓住，“去之前，先叫上老二。”
她一个儿媳妇，没立场去闹，去把人留下。
自家男人又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
让他去，恐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太太被人接走了。
周淮看着秦可儿穿着高跟鞋走的虎虎生风。
好几公分的鞋跟在地面上磕出一阵急切的声音，像是要敲到人的心里去。
身后的动静他自然也听到了。
只是那都跟他没关系。
他跟在秦可儿身后一直走了四五分钟，绕过两条小路，才看到一栋和前面那些光鲜的房子相比，显得有些破败的小房子。
就连那扇门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
如果不是秦可儿停在这里，他都要怀疑这个院子荒废许久了。
“外婆。”
在周淮皱着眉头打量周围环境的时候，秦可儿已经拍响了那扇木门。
拍完等了一会儿，也没见里面传来回应，她又拍了一次。
这次，声音听起来明显急切了不少。
“是小可儿吗？”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周淮回头，就看到从后面走出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满头白发，身形也有些佝偻，但精神看起来很好，没有半点老年痴呆的迹象。
秦可儿听到声音，回头看到缓缓走过来的外婆，眼眶瞬间就红了。
“外婆。”
她哽咽着又喊了一声。
“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外婆走上前，颤巍巍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木门上挂着的铜锁。
秦可儿，“……”
她刚才着急见外婆，这么大一把铜锁，竟然都没注意到。
“先回家再说。”
外婆没有舅舅的虚情假意。
一把推开年代久远的木门，回神牵起秦可儿的手往家里走。
走出去两步，还回头笑眯眯的招呼周淮，“你是可儿的男朋友吧，赶紧进来吧。我这房子简陋，你别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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