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于婕那句“我不会后悔”的时候，江博体内的血液正在沸腾。
他觉得自己所有的理智都要被这把火焚毁了。
疼！
他脑海里，只剩这铺天盖地的一个感受。
他想告诉于婕，自己答应和她交往了。
也想告诉她，他没事。
所以她能不能不要总在探视的人走完以后掉眼泪？
每次他都觉得那些眼泪化作比血液里那团火还要炙热的存在。
终于，那经久不息的灼痛陡然剧烈。
那把火烧尽了他每一寸血肉，连皮肤和骨头都开始被大火焚烧。
剧烈的痛苦，让江博再也无法听见外界的声音。
他疼的几乎真正昏厥过去。
但在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忽然生出一丝直觉。
他不能！
如果这次沉睡，他的意识极有可能再也无法苏醒过来。
即便迎来的不是死亡，也会是如同野兽般的本能。
在前几天的昏迷中，他已经大概知道自己被注射的是什么病毒。
他心里清楚，人类的外形通过药物改变的可能是极其微小的。
那个地下实验室里被找出来的，可能是通过外科缝合之类的技术造成的，而不是这样的病毒。
所以他不会变成赵心妍嘴里那样的猪头人身的怪物。
但不人不鬼的怪物，生出尾巴之类的微小变化不能排除。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意识。
一旦他放弃自身意识，任由这强横的本能将自身吞噬，掌控他身体将会变成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疯子。
不，他不能！
属于一个警察的意志在此刻觉醒。
江博咬紧牙根，任由那股不知名的能量在自己体内焚烧，破坏，始终保持最后一丝清明。
他还有妹妹，还有外公，还有自己身上的职责。
他不能倒下，不能放弃！
-
在江博咬牙坚持的时候，守在病床前的于婕看到他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原本古铜色的皮肤逐渐变成可怖的青色。
他的脸也变得狰狞起来，像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一般，整个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没多久，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又很快被他的体温蒸干。
嘴里更是发出野兽般的嘶鸣低吼。
于婕吓坏了，忙起身去叫医生。
医生很快赶过来，让护士用绷带把江博的手脚和身体捆在病床上。
“快，再拿一个舌压板过来，避免病人咬到舌头。”
做完这一切，医生又让人把舌压板拿来。
于婕缩在墙角看着他们像对待癫痫病人一样控制江博，而江博全程紧咬牙关，满脸痛苦。
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肉都在痉挛。
不敢想象，他正在经受怎样的痛苦。
她能做的，只是打电话给慕少臣他们。
不到半小时，慕少臣和施宁就到了。
此时江博身上的青色已经逐渐退却，除了还有淡淡的青色痕迹外，身上到处都是可怖的红色血丝。
比当初施宁产子那天，因为毛细血管爆裂产生的红色血丝更多也更恐怖。
“之前不是都还好好的，怎么忽然这样？”
施宁一眼看到江博这样，心疼的眼都红了。
此时的江博已经停止了挣扎，但身上的肌肉还是会时不时痉挛抽搐一下。
与其说是自己停止的挣扎，不如说是脱力了，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我不知道。”
看到两人过来，于婕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呼吸变得顺畅，疼痛的肺部也得到了缓解。
她抬手擦掉眼泪，摇头，“他本来好好躺着，皮肤忽然开始变成青色，人看起来像是很痛苦的样子……”
江博痛苦挣扎了半个多小时，她也看了半个多小时。
她不敢看，却也不忍心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慕少臣过来扶住施宁臂膀，柔声安慰，“阿博不会有事的。我们就留在这里等着，家里有林姨和宋姐在，你不用担心。”
林姨一周前就回去松合苑了。
她的女婿因为共犯罪名被判了三年，又牵扯到其他一些罪名，后面可能会加刑。
至于女儿，林姨从没想过自己会被女儿这样憎恨。
最后，林姨的决定是断亲。
她自认为自己已经尽可能的给了女儿更多弥补，也会经常打电话关心她的衣食住行。
可到最后，得来的还是她的怨恨和埋怨。
既然如此，那就当她没生过这个女儿。
反正女儿也二十多了，有了自己的孩子，是有独立思想的成年人。
每个成年人，都要为自己的所有决定负责。
当年她小，只要父亲出轨的那个阿姨，不要她这个妈妈。
她不怪她。
可二十多岁了，当妈的人了，依旧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自私到了骨子里。
对她这个母亲没有半点亲情，又凭什么要求她一直无怨无悔的付出？
失去家人羁绊的林姨，对待安安更是像对待亲孙子一般，照顾的无微不至。
再加上全能月嫂宋姐也在。
家里他们不怎么担心。
也就安心的在医院看着江博的情况。
到下午四五点的时候，江博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淡漠，冰冷，暴戾，没有一丝人类的感情。
于婕看到了。
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
江博醒了。
可对上那样一双眼神，她生不出一丝喜悦。
现在醒过来的江博，还是江博吗？
不等她重新找回呼吸频率，那双冷漠的眼睛又再次闭上了。
仿佛她刚才看到的，只是错觉。
但抬头对上慕少臣凝重的眼神，她就知道自己不是错觉。
她嘴唇蠕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就这样又过了十几分钟，江博终于有了动静。
他剧烈的喘息着，眼皮颤动许久，终于睁开。
眼白发红，但这双眼睛里是拥有人类情感的。
“宁宁，少臣……”
江博睁眼，看到坐在病床不远的慕少臣和施宁，嗓音嘶哑如同低语。
连续半个多月的折磨，他感觉浑身的血液和水分都被燃烧殆尽，整个人如同搁浅的鱼，每一寸细胞都在渴求着水分的灌溉。
但事实上，他最近半个多月一直在输液，身体根本不可能缺水。
“哥！”
直到听到江博的声音，施宁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起身半蹲在病床前，泣不成声。
“我没事了。”
江博想要抬手轻拍施宁肩膀。
但他两只手被捆在病床上，动了动，没能抬动。
只能无奈的牵唇安慰。
只说了四个字，他就感觉大脑一阵眩晕，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缓解。
于婕没有被第一时间注意到也不吃醋。
事实上，在他开口的第一时间，她已经条件反射般的起身去叫医生了。
从江博昏迷开始，她执意要留在医院照顾江博。
看着他，她心里觉得踏实。
这半个多月来，每次江博有变化，她都立刻去叫医生。
现在江博醒了，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倒是她开门出去的动静吸引了江博。
他重新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冲出去，嘴唇张了张，眼底浮起一丝动容。
于婕的感情他看到了。
他只恨自己不能回报太多。
“哥，这段时间都是于婕在医院照顾你的。前面我来了几次，每次过来都看她把你照顾的很好。”
每天擦脸擦手，帮忙翻身，按摩肌肉。
很多感情深厚的夫妻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于婕一个甚至连女朋友身份都没有的人却做的十分用心。
她看着，都觉得江博醒过来以后要是不给一个名分，说不过去。
不过感情的事，别人不好多嘴。
“我，知道。”
江博艰难颔首，再次深深看一眼于婕出去时没来得及关上的病房门。
他都知道的。
前面半个月他只是睁不开眼睛，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但外界的很多事，他都知道的……
于婕很快把医生带了过来。
医生第一时间给江博做了检查，又抽血化验。
两个小时后，化验结果出来。
江博的基因序列被完全改变成了陌生的形态，医学上没有任何记录。
而血液里的因子，也比正常人活跃4-5倍。
这也就意味着，江博很有可能比正常人容易苍老，他的寿命会降低。
得到这样的结果，施宁因为他醒过来的开心瞬间冷却，心情跌入谷底。
在这两个小时的恢复之后，江博的情况明显好了很多。
喝了一碗粥，他身上也勉强恢复了一点力气。
见面前几人情绪不好，他还反过来安慰他们，“其实我这样已经很好了。而且……”
他挥动了一下手臂，感受里面蕴含的惊人力量，笑道，“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恢复的很快，状态也很好。没准这一遭，还让我变成超级赛亚人了呢。”
“不管怎么说，健康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施宁一点都不想自己哥哥变成超级赛亚人。
“谁说不是呢？我现在还活着，不是最好的情况吗？”
江博笑容温和。
施宁一愣，也被他温和的笑容感染，嘴角弯起浅弧，“是啊。”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万一再发明出什么抑制剂之类的东西呢？
她坚信，这个世界上任何的病毒都是有解药的。
暂时没有发明出来，不代表以后也不能。
江博现在清醒了，能够正常的和她交流，已经是极好的了。
两人正说着话，慕少臣的手机铃声响起。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家里的。
怕安安那边有什么情况，他立刻按下接听，“林姨，是安安怎么了吗？”
“没有，我就是问问那你们多久能回来。”
林姨那边的背景音还有安安嘹亮的哭声。
不到两个月的男婴，哭起来完全不像刚出生时那样小奶猫一样的呜咽，反而像装了扩音器一样，惊天动地。
“是安安怎么了吗？”
慕少臣听着安安的哭声，心里揪成一团。
又怕施宁担心，下意识的侧了一下身体。
就是这样的小动作，反而让施宁心里一慌，神情紧张起来。
电话里，林姨连忙否认，“没有，安安大概是想爸爸妈妈了，这会儿也不喝奶，也不睡觉，就是一直哭。”
“好，我知道了。麻烦你们再哄一会儿，我们马上回去。”
慕少臣回头握住施宁的手，心里了然。
安安从月子里开始，晚上都是他来哄睡。
所以白天谁抱着都可以，从来不闹，没想到晚上开始挑人了。
结束通话，慕少臣转头看向施宁，温声安抚，“安安应该是开始挑人了，这会儿林姨他们哄不住。阿博这边暂时没事，我们先回去吧。”
“好。哥，那我们明天来看你。”
施宁听到孩子一直在哭，心里也不好受。
想了想，看向于婕，“于小姐，我哥醒了，你暂时不用担心，我今天晚上再请个护工看着我哥这边，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之前他们也请过护工。
只是后来于婕觉得江博昏迷着，平时除了擦身换药，也不需要太多照顾。
两个人每天相对坐着也没意思。
没有护工在场，她还能跟江博说说话，也不觉得无聊。
“不用。你哥刚醒，也没什么事。我盯习惯了，回去也睡不踏实。”
于婕摇头，不是很想离开。
“你们先别管这里了，快回去看孩子吧。”
江博也开口催他们回去。
安安那么小，别哭坏了。
“也不差这一会儿。那我们先回去了，一会儿我再叫个护工过来。于小姐就算要留在医院，也可以在隔间休息。”
施宁说完，才摆手离开。
慕少臣目光又在江博和于婕身上停留一瞬，才转身跟着施宁出去。
他们离开后，江博才仔细去看于婕。
她瘦了，精神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你也听到了，我现在细胞活跃度是别人的四五倍。”
等两人离开，江博看向于婕，语气平静，“我现在28岁。按照正常寿命80岁算，我大概也只能再活10年左右。”
“你想说什么？”
于婕指甲掐进掌心，努力想要笑出来，嘴角却不听使唤。
“你还年轻，没必要把大好的青春浪费在我身上。”
江博撇开视线，看向窗外。
窗户没有关严，有风浮动窗帘。
他的心情远不如表现出来的这样平静。
一个还没结婚生子的年轻人，怎么可能轻易接受自己可能会早夭的命运？
“你说错了。”
于婕站起身，把窗户关上。
原本浮动的窗帘逐渐静止。
她回头看着他，目光是不同于以往的沉静。
看起来是那样的坚定，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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