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周母睡着了，施宁才轻手轻脚的出了病房。
刚打开门就看到程含正贴在门上，似乎在试图听里面的动静。
因为她开门的动作，猝不及防往前扑过来，险些摔进病房。
施宁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帮她站稳，才好笑的问，“你在干嘛？”
程含不好意思的挠挠脸颊，“这不是你进去这么久都不出来，我有点担心嘛。”
“周伯母睡着了。”
施宁回头看一眼，确定周母没有被这意外惊醒，才压低声音说了声。
然后推着她出了病房，把病房门关上。
“嫂子，你很担心周淮吧。”
见施宁虽然在笑，眉头还是轻蹙着，程含轻声问。
施宁没否认，“周伯母说周淮可能去调查周伯父被人诬陷的证据去了。我怕他双拳难敌四手，再出什么意外。”
程含之前以为周淮是因为父亲骤然离世，心里难受，跑出去躲清静了。
现在听到施宁这么说，心里也是一突。
虽然心里觉得周淮这样才是真爷们，真汉子，却也怕他害了自己。
她一咬牙一跺脚，抬头看着施宁，“嫂子，你去找周淮吧。周伯母这边我可以帮忙照顾。反正最近几天都不用上班。”
“你不怕周伯母问你和周淮的事情了？”
施宁心里感动，却还是忍不住调侃了她一句。
程含扬起下巴，“我就咬死说我们不合适，她还能真的非要拉我跟她儿子凑对不成？”
“放心吧，周伯母不是会强迫别人的人。”
施宁笑着拍一下她手臂。
很快，她又收敛了神色，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之前给周淮发出去的那些信息石沉大海，这么久也没见一条回复。
“那你就在这里帮忙照顾一下，我晚点再找个护工过来，你也不用照顾，就陪着就行。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收起手机，施宁正色看向程含。
程含点头。
伺候人的事她确实不在行，就没反对她说要请护工的话，“嫂子，你也要注意安全。找到周淮了告诉我一声。”
“好。”
施宁答应。
见她要走，程含连忙把人叫住，“嫂子，你知道周淮在哪里吗？”
“大概知道，我先去找找看。”
施宁头也没回，只是朝身后摆摆手，脚下步子越跨越大。
前世，周父出事后，周淮查到了害他的人的犯罪证据，拿着证据去找那人。
但证据不全……
而且，让施宁有些不安的是。
前世周父只是被冤枉，被关进监狱，却没有被害性命。
她不知道这一世有什么变故，才会导致周父身死。
“嫂子！”
身后，程含再次叫住她，人也一路小跑追了过来。
施宁刚按下电梯，等着电梯过来。
闻声转头看去。
程含一边跑，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给她，“你开我的车，方便些。”
“好。”
施宁没拒绝，抬手把钥匙接过来，再次叮嘱一句，“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你快去吧。注意安全，开车慢点。”
把钥匙给出去，像是怕耽误她时间似的，程含后退一步。
施宁点点头没再说话，恰好电梯在这一楼层停下，她抬脚进去，眉头紧锁。
她现在很后悔。
当初她提醒过周淮，只是想着这些事不会发生那么快，自己说了周淮也不一定会相信。
只是没想到，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导致一再耽误。
更没想到的是，这辈子周父会在刚进监狱不到两天，就死了。
如果早知道这些，她当初就应该说的严重些，让周淮一定相信。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施宁根据前世的记忆，开车来到钱秘书所住的小区楼下。
果然在小区外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子。
她正准备下车，就见车门打开，一道人影从车上下来。
顾不上多想，施宁迅速把自己的车开过去拦在他面前。
直到施宁把车门打开，从车上跳下来抓住手臂，周淮才反应过来。
短短三天不见，周淮下颌已经有了很明显的胡茬，眼底布满红血丝。
被施宁拽住，他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就要去格挡。
待意识到抓住自己的人是谁时，险些打出去的手紧急撤回。
因为动作太急，险些扭到手腕。
“宁子，你怎么来了？”
他声音沙哑，试图把自己的袖子从施宁手里拽出来。
“先上车再说。”
施宁打开后面车门，把他揪过去，用力一推，干脆利落的关上车门。
周淮怕伤到她，没敢用力挣扎，居然轻易就被她得手了。
周淮想去开车门，被施宁眼疾手快的上车，从前面把后面车门锁起来。
“你走，别管我。”
他压着声音冲施宁低吼，像陷入绝境的困兽。
他没想过施宁会找到这里，不想连累她。
“你想要干什么？”
施宁面无表情的发动车子。
直到走出这条街道，确定安全，才在路边停下，回头看向周淮。
周淮双目赤红，眼神里迸出滔天恨意，“我要弄死那两个杂碎！”
他已经找到了钱秘书和黄副书记的罪证，但并不完全。
甚至没有他们害死父亲的确切证据。
他受不了这个煎熬，只想把他们弄死了事。
任他们再如何会玩弄权柄，也是肉体凡胎，被刀子捅了也会死。
“然后呢？”
施宁静静看着他，眸子里染上淡淡的难过，“然后你和周伯父一样被关进监狱，给他们偿命。只留下周伯母一个人，先后承受失去家人的痛苦？”
周淮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轻颤起来。
他如何不懂？
只是想到自己原本还算和美幸福的家庭，转瞬间家破人亡。
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父亲就没了。
“你要是实在难受，我让我哥陪你练练。”
施宁探着身子，隔着座椅把手按在周淮手臂上，眼神里透着关切。
周淮抬头，对上她担心的眸子，心脏猛地瑟缩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施宁是在意自己的。
他想握住施宁的手，告诉她自己的心意，让她给自己一个机会，不要死磕在慕少臣身上。
但他不敢。
他已经失去了父亲，不想连自己唯一的朋友都失去。
“陪我去一趟警局吧。”
过了许久，久到施宁坐的腿都麻了，天色也擦了黑，周淮才沙哑着嗓子开口。
施宁睁大眼，“你真要去找我哥打架？”
老实说，她不看好周淮。
虽然周淮也很能打，但在江博和慕少臣面前好像算不上厉害。
周淮脑门子上的青筋蹦了蹦，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去看我爸！”
下一秒，神情再次低落下来。
从监狱那边传来父亲死讯后，他就没去看过。
知道自己误会了，施宁轻咳一声，若无其事的转回身开车去警局。
周淮改变主意，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两人到警局的时候，江博和余承都下班了。
值班的警察认识他们，直接就带人去了暂时停放周父尸体的地方。
到门口，施宁没进去，只是让周淮自己进去。
周淮没多劝，也没关门。
从这样的距离看过去，多次出现在电视上的周市长，无知无觉的躺在一张一米宽的小床上，身上盖着一张白色的床单。
就像周母说的，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
周淮颤着手过去，在距离三步远的距离停下来，彭彭磕了三个响头。
最后，把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像是撑不住脑袋重量似的，半天爬不起来。
就这么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僵了几分钟，周淮才踉跄着站起身。
他的目光很平静。
深深的看了一眼父亲，才回头哑着嗓子问带他们过来的值班警察，“查出死因了吗？”
他的声音沙哑沉重的不像年轻人，反而像个迟暮老人。
施宁也跟着朝警察看去。
从知道周父出事到现在，好像确实没有人提过周父的死因。
明明上辈子人到最后都好好的。
虽然没有平反，没能出狱，但她死的时候，周父还好好的在监狱里待着。
而那个时候，周淮也把证据找的差不多了。
这次，周父实在死的蹊跷。
警察却摇摇头，“初步诊断是死于严重的肾脏衰竭。如果需要进一步确定的话，是需要法医解剖的。”
“放屁！”
压抑的情绪像是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
周淮猛然爆出一声怒骂。
他赤红着双眼走到门口，死死盯着警察，“我爸除了胃病之外，没有其它问题。如果是肾脏衰竭，以前不可能没有症状。”
“周少，你别激动。后期如果需要解剖的话，你的这些话会被当做参考。”
警察被周淮这个疯狂的样子吓到，忙出声安抚。
他也只是传话，像这种专业性的东西，他是不知道的。
周淮重重的喘着气，试图把自己澎湃的怒意压制下去，但他失败了。
但他不想把脾气发到无辜的人身上。
最后只是低下头，一声不吭的绕过两人往外走。
“他只是心里难受，你别往心里去。下回过来给你们带两个柚子。”
施宁替他向有些吓到的年轻警员道歉。
“施姐您客气了。周少没了家人，心里难受。我理解的。”
警察连忙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施宁冲他点点头，连忙追上周淮。
她出去的时候，周淮正站在离车子不远的绿化带旁抽烟。
见她出来，灭掉抽了半根的烟沉默的走到车旁等着。
看他死气沉沉的样子，施宁心里也不好受。
她用车钥匙开了门，看周淮坐进去，才柔着语气问，“接下来去哪儿？”
“把我送去医院可以吗？”
周淮托着额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消沉。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父亲在世的时候，他可以冷战，可以不满，可以肆无忌惮的发泄着自己的脾气。
因为他知道，在他需要的时候，父母永远会在那里等他回去。
但现在，父亲没了。
他不能倒下，他还要为遭逢巨变的母亲撑起一片天。
很累。
但再也不会有一只宽厚的手掌拍着他的后背，对他说，“小子，把你的背挺起来，别让自己被困难打倒。”
他们到医院的时候，程含正劝着没什么胃口的周母喝粥。
看到周淮，周母双眼发亮。
顾不上自己虚软无力的身体，直接掀开被子下床，哽着嗓子喊，“阿淮。”
看着头发花白的母亲，周淮忽然觉得自己太自私了。
他一心想要替父亲报仇，想要找到父亲被陷害的证据。
却忽略了母亲。
她既要承受失去丈夫的伤痛，还要日夜不缀的担心儿子。
他紧走几步，伸手接住朝自己扑过来的母亲，真心实意的道歉，“妈，对不起，是我不孝！”
“你这几天都去哪儿了啊？”
周母抬手轻抚周淮的脸颊。
待确定了面前这人真是自己失散多天的儿子时，她再也忍不住眼泪。
她哭着握紧拳头捶在周淮肩上，一下又一下，肆意宣泄着内心一直以来的惶恐无助。
母亲捶打的力道不重，周淮却觉得那一下一下像是直接敲在自己心脏上，疼的厉害。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一只手托着母亲一直手肘防止她摔倒，一声又一声的说着对不起。
施宁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铃声。
害怕打扰他们母子，她连忙按下静音退出病房。
等走开一段距离，才看向手机上的来电提示。
是慕少臣打的。
她心跳不受控制的乱了两拍。
深吸一口气，才接通电话，轻轻喂了一声，“少臣。”
“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慕少臣的声音古井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
施宁却默认他是关心自己。
心头一暖，声音也温柔许多，“我找到周淮了。现在我们在医院看望周伯母。”
顿了顿，怕他介意，又忙补充了一句，“程含也在。”
慕少臣却并不在意她和谁在一起，只是淡声问，“需要我过去接你吗？”
“可以吗？”
施宁没想到他要来接自己，忍不住有些雀跃。
语气也显得小心翼翼。
“我在附近和客户见面，正好这会儿完了。等我十分钟。”
慕少臣说完，就挂断了通话。
施宁握着手机，嘴角不自觉弯起。
只觉得初春的夜晚，忽然变得暖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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