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宁到的早。
谢谦约她见面的地方是一个废弃的升旗台附近。
高高的旗杆孤零零的竖在一个空旷的广场中央,四周安静的过分。
冬日的清晨,除了迫于生计不得不去上班上学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宁愿窝在家里。
没人愿意到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广场上来感受刺骨的寒风。
更何况,这一片区域经过几度拆迁,早已不剩多少居民了。
施宁拢了拢大衣的领子,还是无法阻挡寒风从脖子里灌入。
她抬起手放在唇边,呵出一口白气。
等了十来分钟,才见入口处缓缓驶来一道黑影。
走得近了,她才看出来,那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清秀男人。
看到她的时候,男人眼底迸出亮光。
眼神里,充满兴奋和激动。
这样的他,让施宁忍不住心生愧疚。
因为,她无法回报这样的情感。
对谢谦,她的认知只是停留在小时候认识的伙伴这一点上。
施宁朝他走过去,在距离他三步之外停下来。
“施宁。”
谢谦按动按钮,让轮椅又朝施宁滑动一些距离,才抬头微笑着喊她的名字。
明明他的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激动,表情却十分克制。
像个温润有礼的贵公子。
施宁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这个清瘦的男人。
当初他们一起给石振天做实验活体的时候,还是小孩子。
如今相隔近二十年,她已经看不出他小时候的影子了。
尽管面前这个男人表现的那样温柔,嘴角也挂着挥散不去的笑。
却莫名给她一种阴郁的感觉。
从这个男人身上,她看不到一丝光亮。
天上那没有温度的太阳照射下来的光线打在他身上,像是照进了无尽深渊。
让她原本被冻的有些僵硬的身子,又更冷了些。
“我不好看,你有没有觉得失望?”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不吭声,谢谦偏了一下头,笑容不减的问。
这个世界上并非每个人都貌比潘安。
谢谦知道自己和慕少臣,以及他身边的江博等人是没办法比的。
他也知道,施宁从小就是好看的。
从小的时候,即使她被各种病毒折磨的瘦骨嶙峋,五官也是精致漂亮的。
仿佛他们长得好看的人才是一个世界的。
施宁摇头,“好不好看的,只是一具皮囊。”
他长得怎么样,跟她没什么关系。
更何况,谢谦的“不好看”,是基于和慕少臣这些人对比。
事实上,他长得不丑。
至少比起大部分人,还算是清秀好看的。
谢谦却笑了,神情愉悦,“只有长得好看的人才会这样说。”
因为他们自己本身就足够好看,所以皮囊对他们来说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
但是世人蝇营狗苟,不是为财就是为色。
又有多少人能真的不在乎容貌呢?
施宁抿唇,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
她再次拢了一下衣襟,把冻得发红的双手收回口袋里暖着,把话题带到自己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上去,“你带来的解药呢?”
“解药不在我身上,在我住的地方。你陪我一起去拿好不好?”
谢谦目光落在她口袋处,神情抱歉,“对不起。我只考虑这个地方空旷,安全。没考虑过你会冷。”
施宁却像是没听到他的道歉,只是沉着眉眼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谢谦见她这么直接,眉宇间郁色散开,再也不掩饰自己眼底热烈的情愫,“我想让你跟我走。”
“为什么?”
施宁脸上神色未变,像是早就料到一般的反问。
眼底隐隐带着几分讥诮,“难道说,你现在接替了石振天的衣钵,成为了新的刽子手?”
“不是!”
谢谦眼底有震惊一闪而过,继而流露出一丝受伤的情绪,“你怎么会这么想我?”
他自己从小吃够了被人当做小白鼠一样的苦,恨不得将那个实验室夷为平地。
怎么可能亲自去做那种事?
见他语气不像作假,施宁神色缓了缓,眼神里依旧带着深深的戒备,“那你要我跟你离开干什么?”
“我喜欢你。”
谢谦目光深深的望进她眼底深处,“我说了你也许不会相信。我从小就喜欢你。以前我是石振天手里的狗,活的像个没有自由的臭虫,我不敢奢望能和你在一起。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摆脱了石振天,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受制于人,能够掌控自己的人生。
施宁,你跟我走吧,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会让你像王后一样被所有人敬仰。”
“你连警察都不敢见,回国都要偷偷摸摸的。我要怎么相信你能做到你所说的这些?”
施宁忽然觉得谢谦或许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不简单。
她盯着谢谦的表情,不动声色的问。
“我这几年取得了石振天的信任,已经发展了自己的势力……”
或许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谢谦忽然抿唇终止这个话题,“你可以放心。除非你自己心甘情愿,否则我不会强行对你做任何事。”
她是他心里唯一的光。
他只是想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想要抓住无尽深渊里这一束耀眼的光。
施宁垂下眸子,低淡的嗓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好。只要你把解药给我,我就跟你走。”
无论谢谦想要做什么,都不重要了。
想到这两天慕少臣的情况越来越差,她就心如刀绞。
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
再等一段时间,就算他不被病毒折磨死,身体也要垮了。
“解药不能给你。”
谢谦却笑笑,“我们先去车里再说吧。”
说完,不给施宁拒绝的机会,已经率先催动轮椅朝广场外走去。
施宁皱着眉头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片刻后,抬脚跟上。
谢谦的车是一款比较低调的国产SUV,路上随处可见的牌子,没什么特色,内部空间足够大。
轮椅刚到车前,就有一个中年男人从驾驶座下来,帮着他上了后座。
之后又把轮椅折叠起来放进后备箱。
等施宁走过去,谢谦拍拍身边的座位,眉眼含笑,“施宁,你来坐这里。”
“要怎样你才会把解药给我。”
施宁站在车前,眉眼微凉的问。
“不是给你,是给慕少臣。”
谢谦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
一只手轻轻在膝盖上揉着。
自从腿被打断以后,每到天冷的时候,最是难受。
骨头缝里像有钢刀在来回搅动,反复拉扯。
又像是有数万只蚂蚁爬来爬去。
痒的钻心,疼的彻骨。
但他向来能忍,在外面从来不会表露出来。
别人看到,最多只会觉得他只是轻微的不舒服。
根本不知道他在忍受着怎样的煎熬。
听到他的话,施宁像是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
她垂下眸子,抬脚上了车。
司机把车门关上,往旁边走了几步。
在确保听不到他们谈话的距离把手踹在怀里等着。
“从你答应来见面,我就没想过让你回去。”
谢谦从前座中间的盒子里拿了个小巧可爱的暖手宝给施宁递过去。
施宁淡着眉眼拒绝,“不用。”
车里暖气开的很足。
刚坐进来没多久,她就感觉被冻僵的身子正在回暖。
要不了多久,就能暖和起来。
谢谦却不由分说把暖手宝塞进她的掌心,才又从身上拿了两个药瓶出来,“这是一半的药。我会让人送去医院给慕少臣。”
“你怎么保证这个药是真的?”
施宁握着暖手宝的手下意识握紧。
圆润温暖的暖手宝在掌心里释放着温度,她却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寒。
虽然从见面到现在,谢谦表现出来的都是善意和尊重。
也亲口说了喜欢她。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人比石振天还要危险。
这是一种近乎直觉的感受。
“我不会骗你。”
谢谦把药瓶放在自己腿上,伸手似乎想要去触碰施宁。
施宁下意识躲避,眼神里升起浓浓的戒备。
谢谦自嘲一笑,把手收回去,重新放在自己膝盖上,眸色温暖,“你可以永远相信我。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绝不可能会伤害的人。”
因为施宁走到了阳光下,有了全新的生活。
有宠爱她的父亲。
有对她一片深情,愿意为她去死的爱人。
还有愿意为她赴汤蹈火,随叫随到的好友。
对她极尽宠爱的亲哥哥。
待她如亲女的师父师母……
她的生命中有太多温暖的人。
所以,可以轻易把他一同归类在不愿触碰的过去中。
但他不一样。
他的生命中除了黑暗,就是她。
那个会叫他谢哥哥,会在他难受的时候给他擦汗,擦眼泪的小姑娘。
在他们认识的那三年里,是他这一辈子最幸福,也是他与温暖距离最近的时光。
“不让我回到我的老公身边,对我难道不算是伤害吗?”
施宁微微抬头,淡漠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嘲讽。
从见面到现在,谢谦脸上的笑终于隐去。
他眼神里流露出丝丝歉意,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发白的手指,“抱歉。我只有这一个要求。我想让你陪在我身边,除此之外,我不会再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
男人声音里带着愧疚,却又像个执拗的孩子一般,坚持的守着自己的初衷。
哪怕施宁会因此恨他,讨厌他,他也不想让她离开。
“我答应你。但是在这之前,我必须确定解药到了慕少臣手里。并且是有用的。”
不想和他在这样的话题上继续纠缠。
施宁小脸紧绷的提出条件。
似乎是因为她对自己的不信任,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受伤。
但很快,他又高兴起来,“好。我老狗把药给慕少臣送去,我们在这里等着。等他回来,我们再走。”
说完,他摇下车窗,探头出去叫那个司机。
司机快步过来,毕恭毕敬的喊了声“爷”。
谢谦把手里的药瓶给他递过去,当着施宁的面吩咐他把药送去江城医院给慕少臣。
为了让施宁安心,还特意交代他记得录下慕少臣拿到药的画面。
司机答应一声,上车把车子开到一个出租车站牌附近停好。
然后下车去打了一辆出租车去送药。
车里只剩下谢谦和施宁两个人,变得异常的安静。
施宁心里挂念慕少臣,又不知道谢谦到底想要干什么。
自然没心情跟他说话。
就一直看着车窗外,拒绝交流的意图很明显。
“我不想要慕少臣的命。”
谢谦却丝毫不在意她的态度。
只是在司机离开一段时间后,温声开口打破沉默。
施宁后脑勺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谢谦也不在乎她的态度,只是自顾自的说着,“我也不想让你成为那个人的实验活体。现在那个人进监狱了,他手下那些人也都跑的跑散的散。以后,我们再也不用怕他,尽可以逍遥度日。”
施宁担心慕少臣的情况,并没有听他在说什么。
她脑海中不断出现昨天慕少臣痛苦抽搐的样子。
以及给他擦身是,病号服下那瘦骨嶙峋,仅剩一块皮包裹在骨骼之外的身材。
每每想到,她都觉得连呼吸都是疼的。
直到他听到身后男人似乎提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
才将思绪从这种自我折磨般的痛苦中拔除出来,有些迟钝的转回头看向谢谦,“你刚才说谁?”
谢谦并不在意她没听自己说话。
见她终于愿意给自己回应,心情顿时愉悦起来,“赵诗音。”
迎着施宁有些诧异的目光,他笑着又说了一遍,“她现在就在缅北。她被石振天带去,本来应该是为了要打探关于你的事情。只是后来他的地址暴露,跑的太急,才没顾得上。”
短暂的惊讶过后,施宁又兴致缺缺的重新扭回头去看向车窗外。
赵诗音怎么样,都跟她没有关系。
之所以会关注几分,不过是听到熟悉的名字,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她还没有圣母到去担心一个几次三番想要陷害自己,想要抢她男人的女人。
谢谦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她不回应,他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一时间,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
直到不远处一辆出租车停下,那个被谢谦叫做“老狗”的司机快步走过来。
而在他手里,赫然还捏着离开时带着的那两瓶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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