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谦接到施宁电话的时候,正在看她的照片。
施宁小时候留下的照片,其实并非全部都是那样悲惨的。
只不过之前石振天为了刺激她的记忆,也为了更强烈的冲击性,特意选了其中最能触动人心的一部分。
当时,石振天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是让他跟着一起挑选的。
这些照片的底片,也全都被他拷贝到了自己的电脑上。
那些会引起不好回忆的部分,已经被他删掉了。
如今他电脑上存着的,是看起来比较正常的。
照片里,小丫头瘦的惊人,却也衬的一双眼睛越发大而明亮。
总是被泪水洗的发亮的大眼睛里,偶尔也会闪烁着天真的笑。
如果不是看到这些照片,他都不敢相信那个总是满脸惊惧绝望的小姑娘,也会有这样笑着的时候。
时间太长了。
留在他记忆里的,只有痛苦和哭泣,以及无休止的折磨。
除了这些寥寥可数的幼年照片之外,他手里还有一张施宁现在的照片。
看角度,像是偷拍的。
女子姣好的面容明亮又温柔,微微弯起的唇角,看不到一丝幼年时的阴霾。
她成功了。
她在阳光下生活了十几年,长得亭亭玉立,干净又漂亮。
这样的认知,让谢谦的心情很好。
以至于接通电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里有着从未有过的轻快和愉悦,“丫头,你考虑好了吗?”
“我现在有名字了。”
“丫头”这样的称呼,承载着不好的回忆。
每次听到,她都能感受到彻骨的冷,以及深入骨髓的疼痛。
停顿片刻,谢谦温声道歉,“对不起。我可以叫你宁宁吗?”
“叫我施宁吧。”
施宁微微皱眉,不太习惯被有些陌生的声音叫出亲昵的称呼。
“好。”
男人的声音里,染上了不易察觉的苦涩。
丫头现在好像有了全新的人生。
自己不再是幼年时的伙伴,而是不愿触碰的过去。
被男人的情绪感染,施宁心里也有一丝不舒服。
再开口时,语气不再那么冷硬,“我同意跟你见面。但我不会离开江城。”
“我现在就在江城。”
谢谦笑了一声,再次提出条件,“见面可以。但是你只能自己一个人过来,不要带其他任何人。”
怕施宁不同意,他又自觉的进一步解释,“我不想被请去警局,更不想看到那个人。”
施宁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
只怕当年被他掳走做活体实验的那些孩子们,没有一个会真心实意的想要看到石振天这个人。
“好。”
心思几经辗转,施宁答应了下来。
谢谦却轻笑一声。
他对施宁的了解,远比她自己以为的深。
“我没有开玩笑。你如果带人过来,我会把解药毁掉。那个人研究解药研究了十几年。有些药物和细菌的成长条件更是苛刻到了极点,很难找到。一旦被毁,就算那个人改变主意愿意治疗慕少臣,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他的语气很轻,施宁的心却一沉再沉。
如果谢谦不说这些话,她或许还会抱着对方真的只是想要和自己见一面,确认自己过得很好这样的想法。
但他都威胁到这个地步了。
她如果还认为谢谦是当年那个一心为她好,不要求回报的纯粹少年。
那就太蠢了。
但……
“好,你说在哪里见?”
最终,施宁语气平静的问。
谢谦报了地址和见面时间,果然是在江城。
挂断电话,谢谦修长,肤色看起来却有些病态般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桌子上施宁的照片,眼神里迸出兴奋的光芒。
马上,他们就能见面了。
如果施宁此刻在场,对他眼底的神情必然不会陌生。
因为,在前世,她经常在慕少臣的眼里看到。
偏执,疯狂,势在必得……
施宁回到病房里的时候,慕少臣已经醒了,正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她走到近前,帮他掖了一下被角,才从沉思中回过神。
几乎是本能的,他嘴角立刻扬起一抹笑。
施宁把手收回来,弯腰凑近,语速极慢的问,“你还想不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之前的粥已经凉透了,她是不敢让他喝的。
慕少臣其实不想吃。
即使胃里空空,他也还是觉得胀的难受,什么都吃不进去。
但看着施宁关切的眸子,以及有些泛红的眼圈,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我想喝点粥。”
施宁刚直起身打算出去买,又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你别跑了,外面冷。刚才覃风发信息说准备过来,让他带一份就可以了。”
他的视线落在施宁还带着米粥的袖子上,微微拧紧眉头,探着手去拿湿巾。
施宁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心里难受,竟一直忘了处理自己衣服上被喷溅上的粥。
忙起身说,“我去把毛衣换了。”
说着,已经去装着自己换洗衣服的袋子里翻了一件干净的上衣,拿在手里匆匆去了洗手间。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恰好看到慕少臣放下手机。
“给覃风发过信息了吗?”
施宁在他床边坐下,慢吞吞的和他说着话。
自从慕少臣说他学了唇语,施宁就更喜欢用这样的方式和他交流。
仿佛这样,慕少臣就还是那个听力没有任何障碍的正常人。
“嗯,我让他带一份粥过来。”
慕少臣抬手,手指很自然的缠住她的。
含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凝着她,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留在医院陪你。”
施宁任由他看着,状似不经意的说。
慕少臣拧眉,“之前不是说晚上让覃风过来,你白天照顾我吗?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你不想让我留下来陪你?”
施宁故作不高兴的反问。
即使知道她的不高兴是装的,慕少臣握着她的手指还是不自觉收紧了。
解释的话也是脱口而出,“我只是觉得那样你太辛苦。”
“不辛苦。只是换个地方睡觉罢了。”
施宁摇头。
慕少臣盯着她看了两秒,没看出什么异样。
只是温和的笑着答应,“那你可别跟阿博还有爸他们说我奴役你。”
“不会。”
施宁笑的眉眼弯弯。
看她笑的这样开心,慕少臣越发觉得她心里有事。
心里猜测是自己之前的昏迷吓到她了。
眸色温润的看着她安慰,“宁宁,我不怕死,你不要难过好不好?”
看着他塌陷下去的两颊,施宁想说自己不难过。
可还没开口,眼泪就不听使唤的滚落了下来。
心里难受的厉害。
情绪哽在嗓子里,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哭着扑进慕少臣怀里,还要小心不让自己压疼他。
怎么能不难过?
怎么能不怕?
他每次发作,她看在眼里,都觉得煎熬。
最近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慕少臣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想到他还要这样折磨一个月,最后活生生的疼死,她就没办法再继续装作不在意。
慕少臣抬手圈住她瘦弱的肩背,眼底闪过一抹眷恋不舍。
他不怕死,却怕再也不能见到她,不能陪在他身边。
……
覃风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他把带来的白粥倒进施宁已经洗刷好的碗里,双手捧着给施宁递过去。
施宁伸手接过,为慕少臣喝粥。
本就没有饥饿的感觉。
慕少臣只勉强吃了四五口,就吃不下了。
施宁见他咽的艰难,也就不再强喂。
覃风给慕少臣简单汇报了公司里的情况,末了还忍不住加上一句,“二少现在做的很好。虽然在一些重大决策上还不太能拿的定主意,处理有所欠缺。但总体来说,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是慕少臣的专属特助,对慕子轩的称呼自然也就根据慕少臣的意志来称呼。
以前他恼慕子轩和自家爷争斗不休。
再加上慕子轩被查出不是慕胜民的亲生儿子。
他对慕子轩自然也就没有好脸色。
如今兄弟俩尽释前嫌,互相扶持,他也不介意规规矩矩喊一声“二少”。
“他虽然不擅长管理公司,但胜在愿意吸纳别人意见,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慕少臣眼神温和些许,给出还算中肯的评价。
施宁在旁边听着,觉得慕少臣变化真的很大。
如今的他锋芒内敛,人也没有以前那样尖锐冷漠。
就连对待从小看不惯的慕子轩,都能像个温和的兄长一样去引导帮助他。
覃风又说了一些其他的事。
慕少臣问他有没有安排人去继续调查吴凯,覃风说已经派人去他老家寻找线索了。
慕少臣点点头没再说话。
看他没什么事情要安排,覃风就提着空的保温桶走了。
晚上,施宁迷迷糊糊间听到隔壁床上有动静。
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光亮,她偏头看向隔壁病床上正紧绷着身体忍受痛苦的男人。
大概是因为她在的缘故,慕少臣一直隐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将施宁吵醒的,是他身上肌肉不受控制痉挛时,和身下床褥摩擦的声音。
本来这样细小的声音不至于把一个熟睡的人吵醒。
但施宁一直提着心,不敢睡的太沉。
再加上深夜太安静,那细微的声音无形中被放大了无数倍。
怕他发现,施宁一动也不敢动。
只是偏头看着,死死咬住唇瓣忍住哽咽,任由眼泪划过鬓角,没入枕头里。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男人不受控制的痉挛和抽搐才停了下来。
施宁也松弛了紧绷的身体,看着他又躺了十来分钟,才在黑暗中摸索着起身去卫生间洗脸。
在这个时间里,施宁仍是维持躺着的姿势。
只是匆匆擦掉眼泪,在他出来之前装作熟睡的样子。
慕少臣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洗掉脸上的冷汗回来。
站在施宁床边盯着她看了几秒,才又摸索着,脚步极慢的走回自己床边。
他现在真的太虚弱了。
以至于躺下没多久,就再次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竟是没多久就睡熟了。
反倒是施宁,被吵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慕少臣,将拳头死死抵在唇瓣上,泣不成声。
她不敢想象,慕少臣每天都是在忍受着怎样的剧痛。
正常人,恐怕只是几天就会丧失活下去的意志了。
到底是什么,让他一直撑到现在?
这样想着,施宁只觉得心如刀割,哭的几乎缺氧。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她情绪刚刚平复一些的时候,身后再次传来了轻微的布料摩擦声。
这次,施宁没有转身。
她只是强忍着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冲动,默默流泪。
慕少臣不愿让她知道自己的情况,那她就装作不知道。
她只是想陪在他身边。
哪怕要装作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只要他愿意让自己陪着……
等慕少臣挺过这一波发作,再次陷入昏睡的时候,窗外透过窗帘投进来的光线已经开始有些发白。
施宁从一旁桌子上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是早上七点了。
昨天几乎一夜,慕少臣都没有睡好,短时间内应该不会醒。
施宁起身去卫生间打了温水,仔细给慕少臣擦了手脸。
甚至还把他的袖子撸上去,连手臂也一起擦了。
期间,无论她如何动作,慕少臣都睡的很沉,没有半点反应。
做完这一切,施宁稍稍起身,将轻颤的唇瓣贴在男人干瘪的,没有一点光泽的唇上。
松弛的皮肤并没有以往拥吻时的美好触感,只是让她心疼的厉害。
“少臣,等我。无论他要什么,我一定把解药给你拿回来!”
在眼泪滚落之前,施宁快速起身,终止了这个不算吻的贴近。
站起身,凝着慕少臣沉睡的脸颊,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她一定会救慕少臣,无论谢谦提出怎样的条件。
之后,她决然的转身离开病房。
身后,男人眉头皱了一下,眼皮轻颤,像是要醒过来的模样。
但很快,他眉头重新舒展,神色变得平和,再次陷入沉睡。
仿佛之前的反应,只是错觉。
而施宁,快步来到医院门口,伸手打了一辆车,报出谢谦说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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