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的嘴里说出一个开花的男人来，但是娘却眼含热泪。小九趴在门墙外听到媒人说：“镇上孙家的三公子，愿意放下门户之见来迎娶你们家的女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要知道你女儿嫁过去，不是为妾而是正房夫人。”
屋内坐着掌事的一家之主——小九的奶奶。对于这个孙家三公子的正房夫人，她听着那是双眼绽着光。而她的娘犹豫了半响，抽抽噎噎的对着自家婆婆。
她哽咽着说：“娘，孙家那位三公子，自小背上就顶着一个包，连腰都直不起来，常年卧病在床，您真的要九儿嫁到那样的人家里去吗？”
婆婆只一见自家媳妇一副哭丧脸的模样出来，心里就像添了一道堵。她只板着脸深沉的坐在那位子上。媒婆却抢着说话。
她说：“孩子她娘，这姑娘家嫁人，嫁长得好的，还不如嫁家世好的。这孙家三公子，怎么说也是大户人家，现如今人家愿意不顾门户之见来娶你的女儿，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再说，你往另一处想想，这孙三公子，身子骨不好，若是你女儿嫁过去，三房的一切事情不都是你女儿打理吗？这怎么说也是你的女儿划算不是？”
小九躲在门后听到这里，却是听不下去了。她莲步轻移只缓步来到井边。幽深古井上，悬着一个轱辘，她心不在焉的将木桶扔进井中。
心头涌起的苦涩如涟漪一般般一圈圈的绽开来。她脑袋微微上扬，愣愣的抬头望天。天边没有云霞，也没有飞鸟经过，澄碧如洗，蓝如琥珀。
耳边一遍遍的响起媒婆的话。她的泪忽然落了下来，素白的手指抚上干净的脸庞。不知不觉她都长大了，在别人眼中都是该婚配的年龄了。
豆蔻年华，花季少女。她虽从未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会是什么样子，但并不是没有神往。每当花灯升起，人群涌动时。她会想若有一天，可共赏西窗一段梅，红袖添香。那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生活吧。
“小九……”身后她娘亲轻喊的那一声小九，似乎有了千回百转的味道。
小九匆忙转身，却连自己脸上的泪痕都没有拭去。只哽咽道：“娘。”
小九这一声娘，只喊得白夫人心头一阵酸痛。她走上前去，只将小九拉离古井，来到院中的木桩上坐了下来。
她犹豫了很久，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小九只闷闷道：“娘，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
这个妇人忽然叹了口气。这一声有丝无奈，也有丝妥协。她只望着道：“你奶奶，一直不喜欢我。不是我不够勤劳持家，而是我出生不好。”
小九哽咽道：“娘，你通晓琴棋书画，识文断字怎么不好了？”
白夫人那张被岁月染上风霜的脸闪过一丝哀伤。她忽然想起年轻时读过的那首诗，里面有一句叫，门前冷落鞍马稀。
犹记得当年，她是妓，也曾赢尽世家公子青睐怜爱，一夜千金只为听她一曲琴，赏她一阕诗，观她一段舞。可是黎明之后，她又能真的留住谁。
细想往日伤悲，她眼含热泪只一手抚着小九的鬓角。语音暗哑道：“九儿，不管娘现如今如何，可娘当初只是个妓。单单这一个原因已是娘在这世上受尽白眼和奚落的原因。连带着你们都会受到牵连。”
“因为你只是一个妓的女儿。”
小九沉默了。她从不知道自己娘亲竟然会这么悲伤，她这短短的一句话但是悲伤却在四周围蔓延。她仰着头望着自家娘亲，她想她这辈子不要跟娘亲一样做一个受苦的女人。
她娘一声声哽咽道：“纵使当年才冠艺绝又当如何，待红颜老去，朱华褪尽，娘还不是被众人嫌弃，最后只能下嫁于你那个因为太穷而无法取妻的父亲，继续余生。”
“九儿，女人的一生美好的幻梦只不过是年幼无知的一段臆想，到最后你会明白现实会将你那个红袖添香的幻梦破灭的。”
小九只安静的坐在木桩子上，泪却一颗颗从眼眶砸落。如若红袖添香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梦，那么为何有那么多人去传唱这个故事。
为娘的也只能说到这里，她伸手拍了拍小九的瘦削的肩膀道：“你奶奶已经为你答应这门亲事了。”
“不！”小九此刻宛若受伤的小兽站起来反抗道：“我不要嫁给那个人，他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
白夫人觉得很讶异。她讶异于自己这个一向沉默胆小的女儿竟然有这样的勇气，她敢说不。
她问：“那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
澄碧如洗的天空下，用竹篱笆圈起来的院子前。一口古井边。白夫人听见小九说了三个字，她说：“卫盏疏。”
白夫人忽的笑了，笑的很大声，甚至笑出了眼泪。她想，她的女儿果然还是在花一样的年纪里，做着花一样的美梦，她一直都没有醒过来。
小九看着自家娘亲笑的前俯后仰，她也笑了。笑声凄凉。她也不知道为何在她母亲问她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的说了那三个字。
卫盏疏，那个像天神一样高不可攀，纤尘不染的人。也是自己可以悄想的吗？可是她的脑海里浮现的是他站在山麓的树下，温声的对她说：“姑娘，那个蘑菇不能吃。”
她听过他很多传说，也是他众多仰慕者中的一个。她知道卫盏疏是无数姑娘心中的春闺梦里人，但是这并不能说，她就不能憧憬自己以后的夫君会是像卫盏疏一样的人。
母亲在她肩上拍了拍，安慰道：“这只是梦，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你与卫盏疏，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不会有缘分的。”
小九问：“这是为何？”
母亲起身走了几步，有些鞠楼的背似在凉风中颤了颤。小九只听见母亲用那颤抖的声音说道：“因为你只是一个妓的女儿。”
有人说一句一伤，她这个时候才明白，世上最能伤人的不是刀剑。而是至亲之人的那一句，因为你只是一个妓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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