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简笑着摇了摇头,将史笸箩的回信交给了眼巴巴凑过来的萧术里和洛古特。二人看罢,立刻摇着头大骂史笸箩煮熟的鸭子嘴硬,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无比轻松。
当年同生共死的情义,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大伙在沙场之上无法互相留情,在沙场之外,却并不希望对方死得稀里糊涂。
史笸箩率部主动离开,事情就得到了完美解决。大唐瀚海营顺利渡过浑河之后,再用木桩和羊皮筏子搭建一道浮桥,就彻底完成了前锋任务。而史笸箩抽身离去之后,肯定也不会返回车鼻可汗身边领死。
草原如此广袤,并且越往西走人烟越是稀少。史笸箩带着上千狼骑,不难在大唐的疆域之外,找到一片水草丰美之地,建立属于他自己的部落。
至于史笸箩建立起自己的部落之后,会不会跟大唐发生冲突,无论姜简,还是萧术里等人,都没考虑得那么长远。
以史笸箩的聪明劲儿,相信他轻易不会重蹈车鼻可汗的覆辙。而经历了车鼻可汗发动的这场叛乱,大唐朝廷今后对待突厥各部之时,也不会再像以往那样一厢情愿。
“茨毕伯克呢?他一个人继续去给羯盘陀送信去了,还是留在北岸等着咱们?”在心里悄悄给史笸箩送上了一句祝福之后,姜简又将目光转向史金,柔声询问。
这次任务完成的不错,等同于史金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可以被当做自己人。而对待自己人,姜简向来会给与足够的鼓励和尊重。
“禀姜都护,茨毕伯克继续去给羯盘陀送信了。不过不是一个人去的,沙钵罗特勤那边,又给他安排了十名亲兵,一路护送他到狼山脚下。”史金立刻学着标准大唐将领的模样,行礼回应。虽然缺了一只手,动作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恭敬态度却表达得十足十。
“给他安排了十名亲兵?”姜简听得轻轻皱眉,旋即,便猜出了史笸箩的葫芦里头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此人天生想得多,即便最后决定弃族而去,也要清楚地告诉所有人,不是他史笸箩辜负了父亲和兄长,而是车鼻可汗和羯盘陀先辜负了他。如果不是得知羯盘陀在他舍命阻挡唐军之时,悄悄送上了降书,他宁愿血染浑河,也不会将事情做到一半儿就抽身。
“启禀姜都护府,沙钵罗特勤给茨毕安排人护送,是担心他半路上遭到截杀。”史金却唯恐史笸箩的举动引起姜简的误会,赶紧低声补充,“车鼻可汗对沙钵罗特勤不放心,在他身边安插了很多眼线。一旦他们悄悄地对茨毕下了黑手,羯盘陀迟迟收不到回信,就会担心大唐不肯饶恕他,走投无路,只能再度倒向车鼻。”
“嗯,如此一来,姜某倒是要承他的人情!”姜简知道史金在努力回护其旧主,却没戳破,笑着点头。“你去的时候,沙钵罗特勤那边情况怎么样?葛逻禄左厢和处木昆部呢,他是如何安排的?”
“启禀姜都护,沙钵罗特勤麾下的狼骑士气很低,听他说拔营离开,除了车鼻可汗派过来的几个心腹之外,其余的人全都立刻拔出刀来站在特勤身后。”既然史笸箩已经决定率部离去,史金就没必要再替他隐瞒北岸的军情,斟酌了一下,低声汇报,“处木昆部的人准备回部落的牧场,葛逻禄左厢的人怕车鼻可汗再召他们参战,决定向东走,去下游等着这场仗打完了再回来。沙钵罗特勤那边还有一百多只皮筏子,说都留给都护您了。等他走了之后,他们派人过对岸去拉回来,就能搭建浮桥!不用再废力气去砍树。”
“这狗日的史笸箩,既然念着旧情,干嘛不自己把羊皮筏子送过来?好歹大伙还能凑一起上几杯!”萧术里听得眼睛发热,皱着眉骂道。然而,心中却明白,如果史笸箩肯过河跟大伙告别,他就不是史笸箩了。
“这狗日的,活得真拧巴!”洛古特在一旁,恨得咬牙切齿。然而,话语末,却带着上了一丝鼻音。
无论拧巴不拧巴,渡河的难题,却得到了彻底的解决。第二天,姜简特地等到了中午之后,浑河北岸彻底没了动静,才派出水性最好的陈元敬率领小股部队,乘坐十只羊皮筏子前往对岸探查情况。同时安排信使,向三十里外担任支援和联络任务的契苾何力和薛仁贵两人通报情况。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陈元敬带领队伍返回,还拖回了一百多只完好的羊皮筏子。姜简见状,悄悄叹了口气,随即着手安排队伍中擅长做木匠活和手巧的弟兄,搭建浮桥。
事情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并不容易,尤其在浑河丰水期,水流强弱一日数变,河道的深浅很难预测。好在对岸没有任何敌军阻拦,上游也没法发现新的敌情,大伙齐心协力,与随后赶来的契苾何力、薛仁贵等将士一道,又花了整整两天时间,终于将一座浮桥架设完毕。
第三天,燕然大都护高侃也率领唐军主力赶到浑河南岸。发现河面上已经架起了一座坚固的浮桥,可以供将士们分批拉着坐骑跨河而过,不禁喜出望外,当着众将士的面儿,跳下坐骑,双手搀扶住姜简的胳膊,大声夸赞:“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当年令尊在军中,就以勇谋兼备著称,而你,尽得令尊衣钵!”说罢,哈哈大笑。
“岂止是尽得姜大将军衣钵,绝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副大都护曹继叔接过话头,高声夸赞。
跟在高侃身侧的其他将领也纷纷开口,称赞姜简为大军开道之功。一时间,好词滚滚,夸得姜简额头冒汗,面颊泛红,比跟敌将恶战了一场还要累上三分。
好不容易等大伙夸累了,正准备歇一口气儿,却又听高侃笑着介绍,“来来,这位乃是咱们燕然大都护府的行军长史,姓王,名文度。曾经追随阿史那杜尔大破突厥于龟兹,熟悉突厥各部的情况。你今后要多多向他请教!”
“末将姜简,见过王长史!”姜简早就发现,高侃身边多了一个陌生面孔,听闻此人出任了行军长史,赶紧上前躬身行礼。
“姜都护无须客气,你的威名,老夫在长安亦有耳闻!哈哈,临行之前,还有同僚向老夫打听,你是否定了亲。估计是想把家中女儿许配给你!”燕然大都护府行军长史王文度长得唇白齿红,一脸忠厚长者相。摆了摆手,笑着回应。
话说得虽然风趣,却让姜简身上悄悄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又行了礼,高声回应,“侥幸没遇到硬茬子而已,真的当不起长史如此盛赞!至于婚事,家中早就给末将订好一门,六礼已过,只待平定了突厥别部,就正式完婚。”
“哦,这倒是老夫冒昧了!”王文度笑着歪了下头,做惊诧状,“也是,你少年英雄,哪家女娃儿见了,不芳心暗属?既然已经订下了亲事,就当老夫没说便是。婆润都护呢,怎么不见他的身影?”
“婆润都护怕对岸出现变故,亲自带领一哨兵马去守在浮桥北端了。未能前来相迎,还请大都护,副都护和长史见谅!”姜简想了想,郑重回应。
婆润年龄比他还小两岁,对瀚海营将士的了解也远不如他。所以,瀚海都护府的军务方面,一直都是以他为主导,而婆润只负责掌管官员的任免,回纥十六部的日常政务以及对外交往。
这一点,包括高侃在内的燕然大都护所有将领幕僚,都心知肚明。所以此番前锋西征,名义上婆润是先锋官,姜简为副,实际上做主仍旧是后者。
而姜简也没料到,高侃走到半路上,身边又多出来了一位行军长史。听闻其率领主力即将赶到,便带着几名亲信将领出军营来迎接,根本没时间去通知率兵驻扎在浑河北岸警戒敌情的婆润,也未曾考虑这样做礼节上是否妥当。
此刻冷不防被王文度提起来,姜简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安排出了纰漏。想要补救,却已经来不及,只能将婆润的去向如实告知。
“无妨,无妨,国事为先。浮桥难得,他怎么重视都不为过!“王文度笑了笑,再度轻轻摆手,每个动作,都透着儒将风度。
“好了,过河,过河。这一路上,快把人给累死了!”那副都护曹继叔,却是个粗坯。听王文度啰嗦起来没完没了,不耐烦用力挥手,“姜副都护,赶紧让你的人,安排大伙过河歇息。免得老天爷忽然降下暴雨,把浮桥给冲了。那样的话,你可就白忙活了!”
“说得对,姜简,过河之事,你来安排。老夫等人都是初来乍到,不清楚这里的情况。包括老夫在内,所有人今天都归你调遣。“高侃笑了笑,迅速接过了话头,柔声吩咐。
“末将遵命!”姜简毫不犹豫地拱手领命,然后组织人手,安排燕然大都护的人马,分批次通过浮桥,前往北岸,将高侃命令执行得一丝不苟。然而,心中却反复琢磨,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得罪了新来的行军长史,怎么此公跟自己第一见面儿,就急着从鸡蛋里往外挑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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