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智文殊,大行普贤,大悲观音,大愿地藏。这四大菩萨倘若齐齐请愿,便是如来也不好推脱的。果然,如来问道:“地藏王,你看如何?”
地藏合十道:“弟子此番前来,是因谛听之故。”
众人不由微微面色,心道莫非连谛听也没能逃过妖孽毒手?
却听地藏道:“昨夜谛听功成修满,超脱圆寂。他伴我千年,临行前赠我一言,说它一生听遍三界六道,芸芸众生,从未虚妄一言,窃私一事。唯独百年前那桩往事,至今因果未了,才惹来如今这场祸事,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请我来禀告佛爷,该是了解的时候了。”
众僧听得谛听圆寂,无不齐齐宣了一声佛号。如来微微点头,道:“劫数既然如此,那也推脱不得。斗战胜佛何在?”
诸佛末位,缓缓走出一个黑弱僧人,低头道:“弟子在。”
“你前往东胜神州,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一趟,百年前诸般因果,还需系在你的身上。”
“......是。”
满山翠绿如故。
银瀑倒悬如故。
猴子猴孙自在逍遥如故。
清风明月疏朗亦如故。
斗战胜佛坐在山顶一块大石之上,痴痴看向山下这芸芸众生。身形好似更加佝偻了几分。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个冰冷声音。
“孙悟空?”
他回过头来,年轻书生负手而立,眼神中闪烁着无边怒火。
斗战胜佛没有说话。
“你的如意金箍棒呢?莫非成佛成圣了,连昔日吃饭的家伙都不要了?”书生讥笑道。
斗战胜佛低着头,慢慢从耳朵中取出一根铁针,迎风一抖,化作一根金灿灿的铁棍。书生见了那棍,目中露出浓浓恨意,猛地一抖折扇,妖气化作一根浑圆铁棍,当头向着斗战胜佛砸了过去。
两棍相交,发出震天轰鸣,书生倒退三步,胸口起伏不定。斗战胜佛却坐在石上,如如不动,恍若无事。
“好,好本事。”书生仰天长笑,“那你再接我这招如何?”
他折扇一摇,滔天妖气顿时化作无数幻形,向着斗战胜佛席卷而去。如意金箍棒当先一横,一股熟悉的触感传了过来。
“熟铜兽齿狼牙棒?”斗战胜佛不及多想,右侧锐风扑面袭来,带着腥臭毒气,他侧头闪过,竟是一枚亮晶晶的弯勾。
“倒马毒桩?”斗战胜佛的脑海中闪过一个风情万种的妖艳轮廓,手持三股钢叉,微微冷笑。
只一失神,刹那之间,无数法宝神通的模样铺天盖地地向他卷了过来。
斗战胜佛仿佛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之中颠簸躲闪,苦苦支撑。黄眉的人种袋当头罩下,身后却又漂浮起了阴阳二气瓶和紫金葫芦,狂风挟着三味真火呼啸而过,水汽凝成巨浪,又化作狮子巨首,当头咬下。
如意金箍棒挡住了牛魔王的狼牙棒,挡住了金翅大鹏的方天戟,挡住了青牛精的钢枪,挡住了九头虫的月牙铲......就在斗战胜佛变化出了八面法相的时候,漫天妖气忽然豁出了一个口子。
斗战胜佛抬头,看见了一根黑黝黝的铁棍。
随心铁杆兵吗?
他笑了笑,双手一松,如意金箍棒“咣当”一声,掉落在了地面上。
铁棍带着呼啸的风声,挟天地之威,漫天妖气仿佛凝聚在了这一点之上,浑如实质,狠狠地砸在了斗战胜佛的天灵盖上!
便是金钢不坏之身,也挡不住如此霸烈的一击。
年轻书生不敢置信地看着斗战胜佛,手中的铁棍幻化回了纸扇模样。斗战胜佛终于抬起了头,双目炯炯地看着书生,唇边露出一抹苦笑。
“六耳猕猴的幻化神通,到了你的手里,竟能开辟出如此天地,就是他当年也远远不如。你已经青出于蓝了。”斗战胜佛道。
“你,到底是谁?”书生声音竟而有一些颤抖。
“我便是我,可你又是谁呢?”斗战胜佛褪下袈裟,露出一身绒密猴毛,瞳仁发出奇异金色,隐约带着火光。
奇怪的是,书生的脸庞竟也渐渐生长出棕色的容貌,五官变化起来,化作一张猴脸。
“我是六耳猕猴的儿子,你和如来杀死了我爹,我要替他报仇......不仅是你,还有那些投降了的,归顺了的,忘记了自己出身的妖们,我统统要将他们除掉!”书生的表情发生着奇异的变化,他慢慢靠近了斗战胜佛,仿佛想要将他看清楚一般。
斗战胜佛低声笑笑。
“六耳猕猴啊......真是怀念的名字呢......”他抬起头,无力地摸了摸书生的脑袋,盘膝坐下,地上忽地涌现出无数金莲,托起他的身躯。
“百年前,天地间曾生一石猴,得天地灵性,孕育而成。他求佛问道,终于修成一身神通。可天性凶戾未泯,竟化作另一神识,与他争抢身躯。他们打到了凌霄宝殿,打到了阴曹地府,打到了南海观音,可是没有人能帮助他,因为所有人眼中,只看到了一只癫狂的猴子,手舞足蹈地拿着如意金箍棒,和自己厮打争斗。”
“后来的灵山佛国里,如来以大法力分隔神识,先天凶念化作六耳猕猴,后天善识化作灵明石猴。六耳被打散之后,戾气散于天地不消,托体重生,那就是你了......”
斗战胜佛微微一笑,如意金箍棒在指尖化作一根金针,忽地点向了书生眉心。
“你因我而生,与我本为一体。这股戾气,就随我一起去了吧。”
书生只觉身子一沉,竟仿佛堕入无尽深渊一般,酸麻苦痛百感交集,不停地往下坠落、坠落......他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见自己的身体和斗战胜佛一起,交替纠缠,化作金黑二气,盘旋而上,他两眼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妖孽可伏诛了?”
“斗战胜佛舍身度化,将那妖孽戾气尽消,打入轮回之中,化作芸芸众生。我以法眼观之,似是诞于中土宛城,一户姓韦的人家之中。此家世代行医,悬壶济世,倒也福报广积。”
“行医吗......那倒也好。便让他世代为天下妖物行医,以弥补犯下的这滔天罪孽吧。”
江南宛城,一处小小草庐之中,一个白嫩婴儿哇哇大哭,虽是刚刚出生,掌心却紧紧握着一根小小铁针。接生婆和父母面面相觑,眼看天生异种,只是不知是福是祸,一股不祥气息弥漫在这户行医人家之中。
不多时,外头传来敲门声音,父亲出门看时,只见一名行脚僧人手持九环锡杖,右手提着一个小灵儿色包袱,面容慈悲,宝相庄严,好似画中走出来似得。
父亲不敢怠慢,连忙问礼道:“敢问大师,有何见教?”
行脚僧人微微一笑:“我与庐中孩子有缘,他前世拜我为师,我来最后来送他一程。”说着,将那蓝色包裹交到父亲手中,宣了一声佛号,转身走了。
父亲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冲那僧人背影高声喊道:“未请教大师法号?”
僧人脚下一顿,淡淡道:“贫僧金蝉子,僭越了。”父亲还待再问,那僧人竟已化作黑点,消失在了远处林间。
解开包袱,里面古籍三卷,还有一把白纸折扇,打开看时,只见上书“妖神”二字,扇面湿迹斑驳,竟似几点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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