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之听着她阴阳怪气的话，不为所动，这些天听多了，已经接近麻木。
他坐在榻上，而她站着，比他高一些，得仰望。
苏青茴秀气的小脸上是冷漠的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一样，又低眉顺眼，像是乌龟一样缩进龟壳，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经常被她吸引，这一次也不例外。
抬起头，想扣住她的后脑勺亲她，最终还是作罢。
因为他发现她唇色有些不自然的苍白。
于是改为伸出手，指尖在上面碰了一下。
继而不悦地说：“凉得很，他那营帐冷极了，不比我这里，你应该早点过来，也不会冻得嘴唇都白了。”
这意思，是说她在那边待久了，说白了就是又吃醋。
如果以前，她定会赔罪，可现在不会了。
“他是我的朋友，他受了伤，我照顾他，有何不妥？”
裴淮之心里在一瞬间便涌起喷薄的怒意，眼底却沉得似海般风平浪静。
随着视线在她苍白的小脸上梭巡片刻后。
心口开始逐渐发酸。
“嗯，明日我与你同去。”他收回手，说。
“不必了，你身上有伤，多休息。”苏青茴冷冰冰地回。
这话瞬间安抚了裴淮之，他很受用，点头应下了。
轻薄的纱布绕过肩颈，绕过一处后背刀刺的陈年伤疤的时候，她的手顿了一下，并不明显。
紧接着，像是没事发生一般，将纱布绕了几圈，在腰腹处打了个紧实的结。
他结实的臂膀都裸露在外，长臂上青筋毕露，有几处细微的疤痕。帐内炭火烧得旺，倒也不会冷。
烛火的光加深了他洁净的肤色，给层层凉透了的薄汗投下阴影。
“穿衣么？我去替你寻一件袍子，要什么颜色的？”
苏青茴下意识道，想着该挑一身薄一点质地柔软的衣服，才不会碰着伤口难受。
裴淮之眼神专注地看她，眼也不眨，不回答她，反而一本正经地问：“朕这样抱着你睡，你会不舒服么？”
苏青茴觉得他在装傻，耳朵红了。
“你体寒，这样兴许会暖和一点。”他又说，是关心的语气。
苏青茴心软了一些，开口斥他：“闭嘴。”
裴淮之看着她通红的脸，以为她在生气，皱眉：“你敢这么凶朕？”
苏青茴这下是真的生气了，理都不理他。
随手搜出一件衣袍，丢到榻上，正落在他身边。
“陛下也知道夜里凉，你还受着伤，要是着凉发热就不好了。”她语气生硬地说着口是心非的话。
裴淮之捡起衣袍披上，叹息一声：“还是阿璟关心朕。”
他斜眼看过来的时候，上挑的细长眼尾有说不出的惊艳感，语调散漫轻佻，瞬间冲散了之前的凌厉阴鸷。
温柔的语气，让听者觉得，似是得到了无上的独宠。
苏青茴心头一跳，转过眸不看他，微红的耳垂泄露了她的不平静。
裴淮之眼眸转深，压下欲上扬的唇角，掀开薄被拍了拍床，嗓音清润：“上来。”
一贯命令的口吻，让苏青茴从轻微的悸动中回神，心里不知为何，有点不舒服。
像是不喜欢一样，可她……明明该习惯的。
苏青茴还未想出结果。
裴淮之见她站在原地走神，心生不悦，压低嗓音，语气威胁：“上来，别让朕再说一遍，不然，你明日别想下床了。”
说着，拽着她手上剩余的纱布长条一端，将正在愣神的人拽到身前来。
苏青茴感觉到脸侧被他轻轻拍了一下，似乎是在叫她回神。
“想什么呢，在想朕？”他勾唇，调戏道。
“属下不敢。”
苏青茴空耳了，压根没听清他的话，直觉他语气不对，下意识地回。
“不敢？”裴淮之眯眼，有点不高兴。
苏青茴对他的情绪起伏敏锐极了，低下头装鹌鹑样儿。
“你不敢，朕却敢。”
裴淮之淡淡地说，抽过长条的纱布，一时没想到她将长条拽得死紧。
粗糙的纱布被大力抽出，她被摩得手心发红。
苏青茴吃疼，下意识地护住无力的右手腕。
裴淮之见此，胸口一疼，握住她的手将人往床上带，轻声安抚：“别怕，阿璟，朕不会做你不愿意的事情。”
苏青茴甩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躺进床里。
……
夜间，苏青茴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是大红的底色，人影绰绰，来回奔跑在宅院当中，伴随着扭曲了的惨叫声与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微蜷身躯，抱住双臂，像是在索取安全感。
裴淮之受了伤，许是被拒绝了，想到她或许介意药味与血腥气，没有抱她。
只是躺在身边入眠，呼吸均匀。
苏青茴瞥了他一眼，因为疼痛而微蹙的剑眉斜飞入鬓，往日俊脸上的戾气因为苍白而削弱几分，显得温和乖顺。
她看着看着，剧烈跳动的心脏逐渐平复了下来。
可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喉间就涌上一丝腥甜，她连忙捂住嘴，轻微的朱色出现在她的指缝间。
裴淮之身上的血腥气被药香覆盖，于是，这抹血的气味尤为明显。
只是，苏青茴暂时没想到。
她慌忙从衣袖中抽出准备好的棉巾，几乎将手心擦破了皮，才罢休。
揉巴揉巴棉巾，团成一团握在手里，忍着剧痛重新躺下。
痛楚赶走了噩梦缠身的惊心动魄，她头脑昏沉，很快陷入了沉睡。
夜色渐沉。
一旁，裴淮之睁眼，眼神恍惚，凝视着虚空不知多久之后，才重新回归幽暗深邃。
他能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也正是这样才醒过来的。
可等醒来后，却是满腔无处安放的恐惧。
等了一会儿，他才侧过身，盯着枕边蜷缩着的人的脸，秀气白皙的脸上冷汗淋漓，鬓边湿润，楚楚可怜。
他脑壳一疼，伸手揪出她薄被下握成拳的手，摊开她的手指，一抹血色映入眼中。
他像是被扎痛了手，或是被咬了一口，手一抽动，将棉布丢在地上。
苏青茴睡着了也觉得浑身痛苦，毫无血色的唇发出了一声嘤咛。
唤回了裴淮之的神智。
他回身，轻轻地把她收拢入怀，吻住她的乌发，闭上眼，与她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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