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深深,夜静到似乎能听到外面落叶的声音。
许久许久之后,顾衣从震撼中回神,看着周后问道:“皇后召见我,说这么多,到底想要做什么?”
周后看着她,眼中依旧漾着一层浅浅的笑意,十分的温柔:“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李离从未因为我而背叛过你。不告诉你这些东西,只是不想你卷进来罢了。”
这一场局,不仅仅是周家,更是先帝设的局。看似对他极其疼爱,可是未必不是将他往火坑里推。
可是偏偏,李离不能挣脱。
顾衣却比周后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只淡淡的说道:“那又如何?当年的事情,是你们之间的恩怨,又与我,何干……”
那些恩怨,又与她何干。
如今李明渊已经成了阶下囚,卫王府失势;临氏被关押在了大理寺天牢中,顾家隐藏的威胁已经解决。
只要,解决了宫中她与太后之间的恩怨,此后长安城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会同谢蕴所说的那般,一切尘埃落定,离开长安,去一个清净的地方。
“怎会与你无干!”周后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却因为情绪激动,又咳了好几声。
见她这般,顾衣也不好直接离开,倒了杯水递给她顺了顺气。
她想将杯子放回茶几上,却不妨被周后死死的抓住了手,力气很大,不像是个病入膏肓的人,顾衣竟然一时挣脱不开。
“我这一生,亏欠他的实在太多。所有人,李氏皇族,整个大祁都亏欠他的,你帮我,帮我好么。帮我,将这个江山还给他……”
顾衣心中顿时闪过了许多的滋味,不敢置信的看着周后道:“皇后娘娘……这个江山,是小皇子的。”
她这一生,汲汲经营,为的不就是权势和富贵,她为何想要将这皇位拱手让人。还是说,今日她所说的一切,都是在试探,可是究竟在试探什么?
“我时日已经无多,皇上他……”提到元乐帝的时候,周后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她从未爱过那个男人,所爱上的不过是他身后的权势而已。可是,他却护了她大半生的时光,给了她天底下最好的一切。
“他的身体前些年的时候服用丹药,我知道,其实他的身体也已经耗损十分厉害。我死之后,他也没有多少时日了。煜儿他,尚且年幼,性子浮躁,并不能做一个好皇帝。”
内有周家心怀鬼胎,外有南夷虎视眈眈,李宸煜,是无法坐好这个皇位的。而李离,在元乐帝驾崩之后,再也无了其他的牵制,会甘愿在朝堂上为李宸煜惮尽心血吗?
她不敢拿这个去赌。
她到底比不上太后那般冷血,做了母亲之后她的心思已经柔软了很多。她并没有想着李宸煜以后坐拥天下,只要他平平安安就够了。
闻言,饶是顾衣眼皮子也不由得抽了抽。如今若是元乐帝一驾崩,整个大祁便就是乱成一锅粥。
所谓皇位,不过是个烫手山芋罢了,周凰舍不得让李宸煜接,便想李离将它接下。
“臣女势单力薄,皇上立储君是谁,我无能为力。”顾衣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能做到的!”周凰死死的抓住顾衣的手,力气之大,让顾衣觉得骨头里都疼。
“我会在临死的时候,求皇上不要传位给煜儿。”
周凰对于元乐帝的影响力顾衣自然是知道的,但是……
“太后,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周凰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隐秘的笑意,道:“只要皇上与太后离心,皇上难道还会对太后,言听计从?”
那样的笑意,让顾衣觉得从骨头缝里面都钻出了寒意……
这一场谈话,持续到了深夜,直到天色将明,顾衣方才离开。
准备离开的时候,顾衣忽然看着那烛火下容颜美丽的女子,她的容颜此时若开在枝头的花,绽放到极致后便要凋谢枯萎。
“这些年,皇上在你心目中,到底算是什么呢?”顾衣忽然问道,看见的,是周后怔住的神色。
或许不曾爱过,或许这些年来假戏真做,早就习惯了那个人的存在,已经无所谓爱憎。
只知道,她死之后,陵寝中葬着的是周凰,元乐帝的皇后。他们会一同合葬在皇陵之中,生虽然不能同心,但是死……却能同穴!
从长秋宫中回来的第三天晚上,顾衣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白雪皑皑,在江水边,她看见了一个负手而立的身影。
他是那般的孤寂,处于十丈软红,极致繁华中,却未曾得到过真正的快乐。所有的人,都在算计着他,利用着他,却没有真正的……真正的爱过他!
丧钟将那梦境的浮光掠影击碎,敲响第三声的时候,她听见远书难得惊慌的声音:“皇后……薨逝!”
十月初的时节,渐渐的冷了下来,青石子铺成的两道凝结了白色的霜。
宫宴上,那一曲琵琶,终究成了一段遥不可及的传说。
周后的丧礼上,李宸煜哭的不能自已。
因为周后突然病逝,元乐帝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很快便就病倒了,宫中朝中的大小事宜都是只好由许久不问世事的太后来打理。李宸煜与这个皇祖母并不亲近,而这个时候,皇叔有不在长安城中,唯一让李宸煜觉得熟悉的,大概只有顾衣了。
李宸煜很黏着顾衣,少年没有了平日的高傲与嚣张,就像是一只受伤了的幼兽一般,让顾衣根本就不忍心推开他。
李离带兵在徐州一带,根本就来不及回来——或许说,他根本就没有回来的理由。只是皇后病逝,若是李离大张旗鼓的回来,又会让别人怎样猜度。
李离与周青鸾的故事,早就在十年之前已经终结了。薨逝的是周凰,元乐帝的皇后!李离不回来也好,有些事情,只能在李离回来之前办妥。
入冬之后,元乐帝的病情便就加重了,便想诏李离回来,但是李离是去了徐州一带,具体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朝中也好,后宫也罢,竟是太后掌权。一时间,在燕池宫避世的顾衣日子也并不好过,时时的提防着太后的算计,只是太后这样得意的日子,很快便就到头了。
这一天,顾衣带着李宸煜到勤政殿请安的时候,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直接回去。
元乐帝见她欲言又止的神色,便知道她该是有事情要说,便让李宸煜先出去玩。
等李宸煜出去,顾衣当即便就跪下,道:“臣女有一事要禀报皇上!”
见她这般,元乐帝当下有些不解,皱眉问道:“有什么事,便就直说是了。”
顾衣脸上闪过了一丝为难的神色,过了一会儿,似乎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咬牙道:“此事,关系到皇后!”
元乐帝手中的杯子砸落在了地上,顾衣恍若是没有察觉到一般。
“臣女觉得娘娘虽然身体不好,但是这病逝走的实在蹊跷。听闻娘娘在临死之前,日日梦魇,这个症状……与臣女母亲一模一样!”
元乐帝虽然再不问朝政,却也知道顾衣指的是哪件事:“你的母亲,朕记得是中了一种胭脂烫的毒药而死的……”
那件事情与太后和周家有关,他难得上了心。只是后来,周后在宫宴上遇刺病重,此事便就搁在了一边。
顾家的沈氏、景侯府的花蕊夫人,还有他的阿凰,这些人这些事,到底有什么关联!
看着元乐帝变幻莫测的神色,顾衣也知道点到为止的道理,直接告退了。
燕池宫中,田一负手站在那里,背影有些萧索的意味。
此去经年,这里一景一物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早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李离还有十天便要回长安了,事情办的如何了?”田一问顾衣道。
顾衣微微的笑了笑,道:“不管太后再怎么样花言巧语,周后的死,足以让皇上怀疑太后。”
周凰恨太后入骨,太后怎么也没想到,和她斗了一辈子的女人,会以自己的死设了一个局给她!
“接下来,便就看师傅的。”
元乐帝再怎么敬重太后又如何。周后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周后被太后害死,元乐帝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等元乐帝一层层的查下去,所查到的并不仅仅是周后的死,还有他的生母——燕后的死!
若是他知道,这些年来他一直认贼作母,平日里敬重的养母竟然是害死自己母亲的真凶,也不知道会是做何感想呢?
太后以为,元乐帝性情敦厚,绝对不会背叛于她。可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再怎么懦弱无用的人,当自己至亲之人、至爱之人,相继的死于同一个人的手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放过那个人的。
更何况,这个人并不是什么普通的人,而是天子!手握实权的天子!
太后防备李离,防备顾衣,防备沈家,怎么也不会想到,防备元乐帝的!那个她看着长大,自认为足以对他了解,可以操控在她手心的人!
只要元乐帝与太后离心,对付太后就容易的多了。或许太后那边,其实就根本不需要她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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