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徐修容怔住了,忍不住询问。
季平安盘膝坐在高高的观星台上,冷风被周围的阵法阻隔着。
但此刻,他却抬手将阵法撕开了一个口子,用手掌感受着高空寒风的凛冽,说道:
“佛主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徐修容当然知道这点,作为知情人之一,季平安并没有对她隐瞒之前被佛主绑架的事情,也没必要。
女监侯很快明白了过来:
“您是担心,佛主会对您不利?”
季平安点了点头,俯瞰下方的城池,说道:
“我之前还不太确定,但佛门派强者截杀妖族,就已经说明了态度,倘若佛主已经不在意是否撕破脸,那么一旦等峰会结束,辛瑶光等人各自离开,余杭城中的顶尖力量会迅速削弱,就算有你,有裴武举和齐念,但倘若佛主真的不要脸偷偷跑过来抓我,你们是挡不住的。”
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之前季平安敢于公开返回余杭,是因为城中强者云集,佛主就算还想搞事,也不会头铁来碰。
但峰会结束后,换位思考,佛主还会明知道大周国师所在,而无动于衷吗?
徐修容也想明白了这个逻辑,担心道:
“那您准备跟着辛掌教回神都吗,我这就通知黄尘,咱们一起回去?”
季平安摇头道:“我不去神都。”
徐修容困惑不解:
“那您准备去哪里?总不能去御兽宗山门躲着吧,就算许御主愿意帮你,可……”
在她看来,想要抵抗佛主,大周境内只有辛瑶光能稳稳做到,齐红棉凭借火凤勉强可以,但若论真正战力,大概还是不如。
所以,季平安能选的地方并不多。
你是真敢想,非要我在华阳和小许间选一个是吧……季平安瞥了女弟子一眼,风轻云淡道:
“我准备找个小地方,暂时避避风头,就像之前在越州一样,佛主虽然强,但只要我藏得好,也能躲过。”
这……徐修容难掩担忧:
“会不会太危险?之前您在越州躲藏,很大程度也是因为佛主在养伤吧,如果一位顶尖神藏真的要找,总归还是有风险的,而且一旦行踪暴露,就几乎难以反抗。
要不您还是留在余杭?佛主终归还是会有所顾忌的,就算来了,我们几个拼死拖一阵子总是可以的,到时候自然可以惊动齐御主。如今峰会刚刚结束,基于攻守同盟,齐御主也不会放任不管。”
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扭头看着女监侯漂亮的脸蛋:
“你还是不明白我这个身份的意义,我压了佛门数百年,这本就是仇怨。至于其余宗派,一旦得知我的真正身份,也未必会出力救援,不要忘记,一个组织总是复杂的,我在各大派的确有朋友,但更多的还是仇敌。”
是的,仇敌!
虽然猛地看去,好像大周境内各大强者,都对国师尊敬有加。
但实际上,只要翻开史书,就知道真相并非如此。
当初大周朝定鼎天下的过程中,季平安何尝没有与各大派强者交手?
之后更不要说,大周国师曾以巅峰修为行走九州,一家家门派“拜访”过去,奠定了如今的修行江湖格局。
这里的所谓“拜访”,真以为是请客吃饭,你好我好?
事实上,无论是书院、墨林,还是御兽宗,乃至于道门,历史上都有众多强者死在大周国师手上。
就像是季平安曾穿越前,那个地球上的国家们,但凡历史久一点的,离得近一些的,哪个没有一大堆的仇?
历史上互相没有沾染对方的血?
只是因为一代代新人换过去,环境变化,局势变化,很多时候刻意不去提,甚至可以摆出亲密无间的态度来。
很多时候又翻起旧账,这种事总归是屡见不鲜的。
而且组织是由众多的人组成,同样一个势力,里头既有国师的朋友,也有国师的敌人。
更多的还是中间派,这才是真相。
而不是说辛瑶光对国师态度好,整个道门里就没有其他声音了。
若是过往,这还不是问题,毕竟人都死了,一些仇怨也就可以淡去,但如今诸多强者归来,那些过往的仇怨,自然也会重提。
这些复杂的事,徐修容一时还想不到,但季平安如何看不清?
所以,从打重生开始,他就从没有将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别人身上。
就算如今,有了华阳和小许,但她们终究还没有恢复巅峰,也没有真正将各自的势力握在手里。
当然,若是从理智上判断,倘若要避祸,的确如徐修容所说,跟随辛瑶光回归神都是最好的选择。
佛主再丧心病狂,也不可能杀到神都去。
但季平安没对她说的是,在方才那场占卜中,他尝试推演了自己返回神都的结果。
而在那条世界线中,他面临的危机比留在余杭更大,更凶险。
这令季平安有些疑惑,为什么本该安全的神都,对他而言竟是龙潭虎穴?
而他同样没有对徐修容说的是,在推演中,其实无论他去哪里,接下来都有一场巨大的灾劫,避无可避。
只能正面面对。
既然如此,与其将徐修容等人牵扯进来,不如找个足够的僻静的地方,坦然与命运较量一番。
而为了不让她们担忧,季平安并不准备说的太清楚,在他的坚持下,徐修容终于还是同意了国师暂时躲藏避祸的决定。
并表示会帮他保密,接下来名义上,季平安会在观星台内闭关。
然而此刻的徐修容尚不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
与此同时。
南唐境内,一座藏于青山中的剑道门派迎来了一位贵客。
与大周境内,一超多强的格局不同,唐国辖下,只有两个强大的修行势力,一个自是佛门,将佛寺开满了州府各地。
另一个,便是“剑场”。
也是西山齐念出身的门派,剑场内弟子众多,皆为武道剑修。
而其掌门人,乃是南唐国君皇宫御用的“大师范”,亦被尊称为“大剑宗”,观天境强者。
此刻,剑场偌大圆形青坪上,数百名弟子组成庞大剑阵,在专注演练。
而在远处一栋高高的竹质楼阁内,一名神态沧桑,青色胡茬,穿着大乾王朝时期风尚的剑士服的中年男人放下茶壶,笑着看向对面,道:
“佛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佛主盘膝坐在矮桌旁,深红色僧衣流淌在地上,笑容温和,神态慈悲:
“剑宗客气,剑场传承取武夫、云槐书院两途径菁华,熔炼为一,自成一派,做的乃是开宗立派的大事,说不得,等踏出最后一步,也是超越大周国师一般的人物。贫僧想要指教,只怕也全无用处。”
大剑宗闻言,眼底闪过傲色。
这世间,并不是只有国师曾经开创过的修行体系。
古往今来,远的有千年前大兴王朝的“百家争鸣”,贻害无穷的有“魔道祖师”开创的魔道修行路……近的,如钦天监的星官体系,有的走通了,有的中段夭折。
但无论成功与否,对天下修士而言,但凡是“开宗立派”,都是彪炳史书,被天下人敬仰的人物。
大剑宗身为这一代剑场掌门,天资超绝,已几近踏入“半步神藏”。
只等真正踏入神藏,就可追平国师功绩。
尤其,在历史上,国师当初征战天下的时候,就曾诛杀南唐军中的众多剑场强者,本就有宿怨。
而后,两国局势固定,国师镇压天下的时候,曾来到剑场,当时的掌门本就与国师有仇,提出生死斗,被大周国师翻手镇压。
虽当时未死,但不久后溘然长逝,愈发加深了两方仇怨。
而后,两个门派不能说关系不睦,只能说是势不两立。
因此,但大剑宗听到神藏境界的佛主恭维,称赞他会超越国师,心中自然喜悦。
没有人不喜欢恭维,尤其是恭维你的人,比你还强的时候。
“佛主客气了,不知此来究竟为何?”然而大剑宗不蠢,已经意识到佛主目的不纯。
佛主笑眯眯也不废话,说道:
“剑宗应知,贫僧前不久,与辛瑶光交手一事,但或不清楚,其中涉及的正是那位出现又消失的大周国师,而世人尚不知晓的是,大周国师确系转世,眼下真实修为不过区区坐井。”
大剑宗眸光陡然锐利,身体前倾:
“愿闻其详!”
佛主笑容愈盛:
“而最妙的是,国师转世成了一少年,其身份几乎无人能猜到,而更奇妙的是,贫僧知道,他接下来会单独出现在某个地方,若要将其铲除,怕是难得的良机。”
大剑宗霍然起身,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大气势升起,他已经明白了佛主的意思,只问了一句:
“他在哪?”
当晚,佛主返回大觉寺后,召集各堂首座,重要的重生者密谋大事。
晚些时候,寺庙某个房间内,琉璃听到了房门被敲响。
她合上佛经,赤足走到门口,抬手拉开门栓,就看到少年僧人模样的净光菩萨笑嘻嘻道:
“找你去议事,你不去,要错过大事件了。”
琉璃皱眉道:“什么事?”
净光笑嘻嘻道:
“围猎大周国师,算不算大事?哈哈,你是没看到,眼下那帮小和尚多么兴奋,也是,毕竟国师压的整个佛门数百年不敢抬头,同为古代三位圣人的衣钵传承者,给道门压一头也就算了,被只诞生不过几百年的星官压着,岂能不想一吐胸中郁气?”
接下来净光说的话,琉璃只听了小半。
等将有些疯癫的净光菩萨赶走,琉璃独自返回自己的桌案旁,呆呆坐下,静静出神。
身为更早一代的佛门修士,她对大周国师全无印象,对于佛主如何要围猎,自然也没有阻拦的想法。
但……她忽然抬起纤纤十指,翻开了案上的佛经,经卷中竟然夹着一份厚厚的资料。
这都是她之前,委托净光帮忙搜集的,关于上次佛门斗法后,宗派内部的复盘资料。
身为亲身参与者,琉璃也曾提供了一部分内容,但真正吸引她注意的,还是资料中提及的,那“须弥山”幻境的“机制”。
根据法器的机制,以及她实际的体验,琉璃敏锐察觉到多个古怪之处,比如……
当初她曾面对的“心魔”,似乎并不像是须弥幻境制造出的,还有一种可能,是对面那个,叫做“季平安”的星官的投射……
再结合资料中,对于那个季平安的各种描述,一个令琉璃觉得疯狂的猜测,逐步于脑海内滋生。
“要确认一下吗?要……问个明白吗?”
琉璃静静坐在案前许久,直到晨光熹微,才终于下定决心。
不久后,净光发现,琉璃消失了。
……
接下来几日,如同徐修容所说的那般,辛瑶光等强者匆匆结束峰会,返回各自的门派驻地。
许苑云和魏华阳,也愤愤地离开了,显然还在生季平安的气,连离别前再见一面都没有做。
反正对修行者而言,时间总是充裕的。
一时间,虽然修行界风起云涌,但在学宫内的星官,以及重生者们的感知中,局势反而平和了下来。
然而没有人知道,季平安悄然再次离开了余杭城。
更没人知道,更早些时候,有许多僧人偷偷伪装后,越过两国交界,朝大周境内的各个州府赶去。
与此同时。
在澜州与雷州的交界处,越过“黑水泽”,再往西南的方向,某个名为“流湖”的地方,下起了一场雪。
流湖是一座湖泊,周围地界因此而得名。
传说中,这处湖泊是西南雪山支流汇聚,四季澄澈,水草丰美,每个季节都有极好的景色。
周围分布的几个山村,也因周围地处偏僻,人烟较少,格外质朴。
百姓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因邻着“流湖”,春夏秋三季,都有不少人来湖中钓鱼,泛舟采集莲子,割水草……
唯独冬季,大雪覆盖后,湖面结冰,一片白色,才少有人来了。
而就在这一日,外界通往流湖的官道上,忽然多了一个牵着劣马,穿着厚厚的棉袍,神色恬淡的年轻人。
当季平安循着积雪中的脚印,以及记忆中的残留的画面,来到了他许多年曾经来到的湖泊。
看到冰面尽头的一间倒塌的小屋时,不禁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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