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当监生们路过“教师”们所在的学舍,惊讶发现里头气氛有些不对。
不同于往日里热切的闲聊,所有人都显得有些沉闷。
起初大家只是想一窥大人物的八卦,但没想到一本薄薄的传记都能断章,顿时有种掉坑里的挫败感。
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注定将成为整个修行界的谜团,供后人探究。
但相比于离阳与华阳间无疾而终的感情,这点细节似乎也无关紧要了。
“黄贺,等下去给司辰们送名单,一起?”赵博士凑过来,说道。
名单?黄贺怔了下,才想起是什么事。
简单来说,司辰们对应宗门里的“内门弟子”,地位较高,尤其日后大部分时间要放在修行上,生活起居便须有人服侍。
类似少爷身边的书童,小姐身旁的丫鬟,名为“童子”。
当然,修行者的童子比之奴仆要好太多,像是监侯、或者司历们的童子,更是许多人争抢的热门职位。
毕竟宰相门前七品官,若能成为大修士座下童子,好处多多,只是这种空缺终究太少。
故而,潜力较大的司辰们,就成了部分不得志的“监生”,以及典钟、典鼓们的目标。
毕竟相比于运气逆天被监侯、司历们看中,提早投资司辰,跟对一个主子更实际许多。
钦天监内就有许多例子,大概故事模式如下:
一名不得志的小人物,偶然跟对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司辰,成为其座下童子,几年后那位司辰一鸣惊人,地位节节攀升,成为大人物。
于是童子鸡犬升天,得到主子栽培,成功踏上修行路。
当然……这种例子终归较少,大部分司辰最后也都成就一般,若是倒霉跟了个废柴,那就只能自吞苦果了。
就很有赌的成分。
正因如此,大部分监生都不会选择这条路,风险太大,与其赌一波,不如安安稳稳进入四部,好歹能成个小吏。
报名童子的大多是典钟、典鼓等地位本就低的人。
“这届司辰里最被看好的是那个薛弘简,非但天赋优异,更是国公之子,不少人都塞了好处走动关系,想要被选中,可也要被看中才行啊,人家若想要仆人直接从国公府找不好?”赵博士感慨。
黄贺沉默了下,忽然问:“季司辰呢?应该也被看好吧。”
赵博士翻了翻名册,嘿道:
“一般,开始的确有些人关注,但后来渐渐少了,不过我觉得他也未必会收童子,毕竟养童子要花钱的啊,不说工钱,童子的吃穿用度都要司辰来负担,那位季司辰可不像个有钱人……黄贺?你走什么神?”
“啊,没什么,”黄贺起身,放下教桉,说道:“那一起去吧。”
……
……
“喂,你就是季平安?”
青莲小筑,院门无声敞开,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
季平安的视野中先是出现了一角道袍,然后是名豆蔻少女。
少女的脸很小,显得五官愈发精致如同窑里烧出的瓷娃娃。
道袍式样有些古怪,红白两色,下摆和袖口绣着火焰般的云纹,略显宽大,令他想起了久远记忆中的巫女服。
尤其搭配少女白瓷般的肌肤,垂至腰间如瀑的黑发,气质便多出几分神秘来。
“国教圣女?”季平安挖掘记忆,觉得这袍子式样有些眼熟,是国教里圣女专属的模样。
按照传统,道门每一代最优秀的弟子,可被掌教收入门墙,获封“圣子”、“圣女”名号。
若无意外,更是下一代掌教的有力竞选者,故而地位尊崇,是神都内真正的大人物。
所以……这个年纪不大,故作高冷的小丫头,就是这一代的道门圣女,掌教辛瑶光的弟子,华阳的……徒孙女?
想到这,季平安莫名有些生气,作为一名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已经很罕见。
他可以心态平和地看待任何形式的嘲讽或侮辱,因为他不在乎。但却无法接受华阳的徒孙女不够乖巧,不懂礼数,因为他在乎。
俞渔同样有些生气,因为她不明白面前这个家伙既然认出了自己,为何还躺在藤椅中而不站起行礼?钦天监的弟子都这般不懂礼数吗?
但她又想起师尊的吩咐,便决定不与他计较,略显倨傲地扬了扬下巴,说道:
“正是,本圣女此番来是……”
“出去。”
嘎——俞渔的发言戛然而止,她愣了下,没有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数息后才听清楚,精致的五官呈现出瞬间的愕然与呆滞,旋即声音冷了下来:
“你说什么?”
季平安躺在藤椅中,闭上双眼,说道:“辛瑶光莫非没教过你,进别人家要敲门?”
俞渔眼眸瞪大,彷佛不敢置信,作为天之骄子,她何时受过这种对待?
便是神皇对她都以礼相待,更遑论一个小小的司辰?
她怒声道:“你竟敢直呼我师尊名讳?”
季平安心想,瑶光那蠢丫头的名字都是自己起的,我难道要告诉你,你师尊当年一脸憨相地被我打手板,委屈地眼含热泪躲在房间里夜夜苦练大字?
“这里是钦天监。”季平安平静说道,“而你想来有求于我。”
俞渔先是一怔,而后沉默了下来,她很聪明,当然听得出对方的意思:
是的,你是道门圣女,地位崇高,可这与我钦天监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自己要因为这点小事,就去找钦天监正告状?那丢的只会是道门的脸,何况自己的确有求于对方。
咬了咬牙,俞渔哼了一声,扭头走出小院,身形卷起春风将敞开的院门关上。
然后传来“冬冬”的敲门声,躺在藤椅上的季平安嘴角扬起笑意,心情好了许多。
在他眼中这圣女只是个有些娇惯坏了的小丫头,就如凡尘俗世家族老祖不会真的与一个骄纵的小辈计较,只是顺手帮华阳管教下她的徒孙,也理所应当。
“进。”
院门二度推开,黑发披肩,肤如白瓷的俞渔面无表情,说道:
“我听闻你知晓许多国师的事,想来询问,国师是否与你提起过离阳真人的笔记。”
江湖传言,大周国师曾“偶然”获得离阳真人留下的笔记,并从中获益良多。
俞渔怕这青年多想,忙又补了句:
“我并不在意笔记本身,而是我道门初代掌教临终前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亲口找到离阳真人问一句回答,恩……我师尊差遣我来问你,离阳真人的笔记中是否提及过我太师祖华阳……”
她支吾了下,突然不知道如何继续开口。
魏华阳曾痛恨过离阳的不辞而别,但当知晓其离开的真正原因后,一切怨恨便烟消云散,只剩下心头遗憾无法释怀。
她始终想当面问一句:若没有复仇的考量,他是否还愿意带她远走江湖?
可惜,直到死去也没有得到答桉,辛瑶光作为徒孙,值此《华阳传》公诸于世之际,自然想替师祖问个明白。
故而抱着一丝希望,差遣俞渔来问,可这种话,又如何与季平安说?
然而没等俞渔纠结出结果,小院中的桃树突然摇曳起来,气氛也变得深沉,躺在藤椅上的季平安沉默了好久,才说道:
“离阳曾留给你师祖一句话,未曾说出口。”
“说了什么?”俞渔眼眸大亮,同时催动术法,以灵素灌入双目,辨别对方话语的真假。
季平安闭上双眼:“在广袤的空间和无垠的时间中,能与你共享同一颗行星和同一段时光是我的荣幸。”
……
注:最后一句话出自卡尔·萨根的《宇宙》
(感谢凰儿五千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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