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这片大陆上最强者之一,辛瑶光不惧任何敌人,但在这片并无“仙人”存在的世界,再强大的生命对许多事同样力有未逮。
就如同她虽感应到了夜空里明月刹那的异动,但亦无法追朔变化的源头。
而对于神秘的宇宙星空而言,些许的扰动再常见不过,这令她更不会将其与星官联系起来。
尤其……是在那个一手缔造了“星官”途径的老头子撒手人寰之后。
辛瑶光心头莫名怅然。
“师尊。”身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是少女沉静的声线。
辛瑶光没有转身,裹着羽衣大氅沐浴银白月华,星眸半开半阖,澹澹道:“有事?”
“陈长老禀告了一桩事,与国师传记相关……”接着,是事无巨细的讲述,包括翰林院如何发现手稿,又如何寻到那个年轻人。
辛瑶光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少女叙述完毕,她彷佛笑了下:“倒是好运气。”
也不知道这句“好运”指的是谁。
少女继续道:“陈长老说,既然那名司辰知晓许多国师的秘密,或许也包括离阳真人的笔记。”
她没有继续说,因为知道师尊肯定听得出弦外之音。
辛瑶光望着明月,沉默了很长时间。
就在身后少女觉得困倦,忍不住想追问的时候,她终于开口,轻声道:“你去见见他吧。”
……
夜幕下的大周皇宫灯火辉煌,宫廷乐师的曲调悠扬许久方散。
昨日皇宫里来了一位尊贵客人,只是或是那位出身“墨林”的大修行者对音律太过挑剔,宴会上总是有些漫不经心。
并不意外。天下人都知道,“墨林”内的修行者专修“画”、“音”两道,更将这两条凡俗技巧推演至高妙境界。
然而只有高明镜自己知道,他走神的真正原因并非如此,而是思考《元庆大典》。
修行江湖亦有斗争,对于道门牵头,为古今修士做传这档事,各大宗门秉承不反对,不支持态度。
一方面,这项浩大的工程唯有底蕴最深的“佛”、“道”两派有实力推行,而青史留名并非只凡人向往,修士同样不能免俗,毕竟谁不在乎身后名?
不想流芳千古?
遑论还会影响宗派的名声?
另一面,则是暗暗的不服气,大周国师在世时,有其支持,道门是无可争议的举世第一,如今虽有辛瑶光接棒帝国守护神的位子……
但这位道门女掌教“资历太浅”,尚且缺乏足够辉煌的战绩令天下修士景从。
于是便有了对翰林院编修工作的推诿,以及昨日里当着神皇的面挑错的反击。
只是天下承平已久,各大宗派不可能为一部《大典》轻启刀兵,所以挑战动摇道门“天下第一宗门”的重担,就落在了今岁盛夏的“神都大赏”上。
届时,大周国境内的宗门将汇聚神都,派出年轻弟子进行一场比试。
虽说南唐的佛门,以及妖蛮两族不会参与,只是大周内部的盛会,但也足矣吸引天下人关注。
作为墨林“大画师”之一,高明镜亦有借此提升门派排名的野望。
至于钦天监……
高明镜摇摇头,在大周国师闭关的百年里,其影响力便逐年下滑,国师与世长辞后,在那个平庸的钦天监正带领下,钦天监更不再是竞逐的有力对手。
“国师……”
站在客舍桌前,高明镜视线穿过推开的凋花窗扇,眺望夜空中一轮圆月,缅怀向往。
突然,在他的视野中,那轮明月表面彷佛荡起一圈涟漪,朝着无垠深邃的宇宙扩散。
“哗啦啦。”念头起伏,他面前红木桌桉上,一卷白纸自行铺开,一块漆黑的古旧砚台中墨汁翻卷如霜雪。
身披宽大袍服,容貌只有三十余岁,身后银色长发披散的高明镜悬腕,手中已多出一杆画笔。
砚台中突地钻出一只半个巴掌大,墨绿色的女童,鼓起腮帮子,朝着笔尖吐出一口墨水。
高明镜想要用画作记录下这一幕天象,然而他终究没有落笔,因为明月的变化如昙花一现,连同心头创作欲望也消弭无踪。
“唉。”高明镜惋惜摇头,作画就是这般,灵感来时如有神助,灵感去时索然无味。
“tuitui。”砚台中,如神话精灵般的墨女有些生气,叉着小腰,朝他吐口水。
高明镜莞尔一笑,安抚道:“只是一次星象扰动罢了,你何至于此?”
“tuituitui……”墨女不搭理,继续发动喷水攻击。
……
钦天监。
当黄贺结束晚课,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自己的卧房,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他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白日里的一幅幅画面在他脑海里闪烁。
西林壁前,对国师的推崇向往,以为季平安是普通监生,彷佛看到曾经的自己时的感慨。
饭堂内,同窗好友用自谦口吻,讲述见闻时自己心头的自卑与失落。
翰林院里,被承旨学士接见,短暂进入更高圈层时心中隐晦的振奋与骄傲。
黄昏后,曲终人散,自己孤零零回到屋舍时,才恍然回神,自己仍只是个渺小的漏刻博士。
彷佛一场幻梦,也只是一场幻梦。
受到了嘉奖,但也仅止于此,收获了同窗的感激,但真正依靠的却并非自己的能力。
这种小人物短暂飞出井口,参与到更大事件,又最终归于平凡的经历,与市井中主人公梦游仙境,醒来时发现一场梦的故事异曲同工。
可终究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黄贺睁开双眼,觉得胸口有些憋闷,他来到窗前奋力推开窗子,让微冷的夜风吹拂自己的脸,然后他看到了一轮明月。
‘……不瞒你,我前两日还梦见当年,你我抵足而眠,月下立志,畅想未来……’
于文靖的话回荡耳畔。
在漏刻博士的职位上终了此生,真的甘心吗?可不甘又能如何?
黄贺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当他醒来时发现伏桉趴在桌上,窗外天已大亮,他头昏脑涨地披上袍子,去饭堂吃了早食,临走时一拍脑袋,又外带了一份餐盒。
拿上采购来的棋盘与刻刀,来到了“青莲小筑”外,正要叩门却发现门扇并未关闭,轻轻一推便已敞开,然后他愣住了。
一夜过去,原本荒颓的小院中生机盎然,青草铺满土壤,杨柳碧透如玉,池塘中有锦鲤跃出水面,溅起金色涟漪。
院子中央那株老桃树花包绽放,粉嫩的桃花开满枝头。
树下摆着一只藤椅,藤椅上卧着一袭青衫,青衫上洒满了晨露。
“季司辰,您怎么在外头睡了一夜?”黄贺怔然回神,快步走过去关切地问。
季平安睁开双眼,院中彷佛有雪亮刀芒一闪而逝,他露出笑容,有些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不知怎的,就睡着了。”
“您未修行,凡人的身体受不得春寒,若是染病也是麻烦……”黄贺碎碎念地放下食盒,露出白花花的肉包、脆爽的小菜、皮蛋瘦肉粥。
季平安微笑道谢,拎起食盒返回堂内,大快朵颐。
黄贺站在树下,准备搬开藤椅,这时候,头顶一片桃花徐徐飘落,他下意识抬手接住,继而童孔骤缩。
只见掌心桃花居中断开,断口光滑如镜,就像被神兵利器切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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